Newsletter 12/14 | 柴靜論顧准、王珂訪談、劉曉蕾論《金瓶梅》和季風書訊let's get going!
編者按:本周一發出柴靜長文《顾准: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之後,讀者指出不少編輯錯誤,書評一一更正,並向讀者道歉和感謝。同時,讀者對文章的熱烈反應也超出了預期,甚至有讀者一一校對。作者柴靜為此又為長文加了一個前言,書評在週三重新發佈更新版本,讓我們謹記顧准所說:“所谓专制,就是相信自己绝不会错的想法。”本週推薦劉曉蕾論《金瓶梅》最新專欄《王六儿:一个平行世界里的潘金莲》。波士頓書評特別開闢季風書訊專欄,本週推出第一期:let's get going!
柴靜長文《顾准: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前言】
这是二0一五年做完《穹顶之下》后,我重写的顾准笔记。当时没有发表可能,只是像顾准一样“为抽屉写作”,从二00九稿的八千多字扩展到两万六千字,修订史实,反思认识。举三个例子。
一、
二00九年,我认为顾准是市场经济的先知先觉者,“他从来没有灵魂深处的破裂,他的独立性保持终身。那是一个会把人席卷而去的时代,他怎么能不被风暴吹走,甚至连气息都不沾染?”
这个判断太轻率了。
在一九五二年被打倒之前,顾准的思想与当时的意识形态高度一致,甚至更激进——他不是市场经济的拥趸,恰恰相反,他要摧毁它。
我与杨奎松老师通信,从他提供的档案确认,顾准被撤职的原因之一,不是因为他反对“左”的政策,而恰恰是因为他太“左”。一九四九年,在上海财政局长任上,他用高地税驱离了上海所有的外国企业,这是他的得意之作。被撤职前他曾是上海“五反”运动的领导人,宣布要“坚决打退上海资产阶级对国家税收工作的猖狂进攻”。当时他有强烈的意识形态激情,要“挖”掉私有制,尽快把资产阶级“挤”进社会主义中去。
一直到被撤职四年后,顾准都是计划经济忠诚的捍卫者。他入党校时只是一个仕途失意的干部。当大街上锣鼓喧天庆祝“社会主义化”时,他从“梦中惊醒”的酸楚,只是掉了队的失落。
对顾准思想起点的认识一发生变化,我就意识到,他“从理想主义向经验主义”转变的过程,比我之前写得要细得多,慢得多,周折得多,也因此有意思地多。
二、
我的初稿写了一九五六年他对斯大林式的计划经济体制的否定,但这远远不够,两年后顾准还在热烈拥护“三面红旗”——工业化,高速发展,消灭私有制。
因为顾准信仰的核心是马克思预言的铁律——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真和善的世界将同时来到。“必然”二字,斩钉截铁,在他身上引起了宗教式的狂热,“没有这个必然性,谁会把脑袋系在腰带上闹革命?”
这次重读,在我看来,他第一次真正触碰“绝对真理”的地位,是在一九五九年在河北亲历了这场彻底铲除资本主义的社会实验的力量和后果之后。
但是,只有经验是不够的。理想主义者失去对“绝对真理”的信仰会有极大的危机,因为对顾准来说,一旦要放弃理想的世界图式,要么陷入“庸俗”的不可知论,要么沦落为“粗劣”的功利主义。重读他日记,我认为在这个思想危机的当口,顾准读到杜威的《哲学改造》,解除了他的痛苦,混乱和不安。
阅读是一次揣摩,字里行间,我几乎可以触摸到一个人思想的勃动,如母鸡伏卵,内剥外啄的剧烈挣扎,和它最终诞生一瞬间的平静。
三、
人的思想不会一劳永逸。我在初稿时把顾准的思想当成是箭一样笔直射出的过程,有些想不通的,就忽略了过去。
比如他文革期间争议极大的《新生日记》,他认为“一打三反运动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抓革命之后,生产跃进必将开创新纪元,一个新的时代将开始了”,写日记时他兴奋地数夜不睡。
有人认为这本日记是他刻意伪作以求自保,有人认为他感染了文革的“猩红热”,彻底放弃了原先立场。
这两点都不能完全说服我。我意识到,绕过去不成,必须从问题中穿过。所以我试着自己作答:以顾准的个性,在学术问题上,如果明知作伪,他完全可以不写,更不必写得如此露骨,为什么他非写不可?
我不是学术工作者,回答这个问题肯定不免有错误。但回答它,是因为每个读者都有自己阅读的体会,也有一种阅读的责任——我理解了吗?那些我曾错认的、含混不清的、绕过去的,我能理解吗?
顾准个性中有“好下断语”的一面,但他最可贵处,就是不会深闭固拒,回避现实和逻辑的检验。重写,是我向他学习。
在北京万籁俱寂的夜里,这两万六千字,不断推翻,不断假设,不断怀疑,思想的摇晃给我极大的不安,和同样强烈的愉悦,使我理解顾准为什么说“所谓专制,就是认为自己绝不会错的想法”。
这篇写给抽屉的笔记,近十年后,谢谢《波士顿书评》的四鸰约稿、校订,让它面世,请大家批评。
附一些讀者評論:
有讀者特別發來一篇文章
https://www.cuhk.edu.hk/ics/21c/media/online/0806058.pdf
讀者:不少讀者指出其中的編輯錯誤,書評一一接受批評並糾正,在此感謝熱心的讀者,尤其讀者“House在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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