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读者考证之旅： 谁是S.J.CHUAN——耶鲁留学生？燕京大学副校长？

读者的一场考证之旅

编者按：上周，廖芜芫考察了复旦大学校长李登辉在1928年编著的一本教材，其中特别翻译了第一篇文章，但可惜无从知道作者S.J.CHUAN是谁呢？然而，文章刊发后，读者和作者开始了一场考证之旅，大致考证出S.J.CHUAN为全绍文，清华学校津贴生。1909年自费留学，入耶鲁大学并在该校教授中文，1914年毕业，获耶鲁大学文科学士学位。之后任北美中国基督教学生会总干事，一战时任基督教青年会战时支部副总干事，为盟军远征军的中国劳工营工作。回国后曾任东省铁路学务处副处长、北京清华学校德育指导部主任、燕京大学总务主任、燕京大学副校长、北京金城银行总经理处顾问、协和医学院校董。并考证到其墓地在纽约著名的Ferncliff墓园，上面准确写了其去世于1962年。然而其中细节依然是一个谜。

11月6日和7日，波士顿书评刊发了廖芜芫文章《博学而笃志：复旦大学校长李登辉 100年前编写的一本英文教材》和《切问而近思：复旦大学校长李登辉 100年前提出的中国问题》，介绍了1928年复旦大学校长李登辉编著的一本英文教材《Vital Factors in China’s Problems: Readings in Current Literature》（中文译名《中国问题中的关键因素：当代文献选读》）。在第一批文章中廖芜芫还翻译了这本教材中第一篇文章《INDIVIDUALITY（个性）》，作者是S.J.CHUAN，Former Student-Director, Tsing-hua College。这篇谈个性的文章选自《The Chinese Students’ Monthly》。这是一份创刊于1906年的月刊，主办者是The Chinese Students’ Alliance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然而，对于作者S.J.CHUAN，廖芜芫在文章中注明，无法查证出S.J.CHUAN的中文名，更无法考证其详细信息。

文章发表后，读者EDWARD 在文章后面留言指出S. J. Chuan的中文名为“全绍文”：

个人拙见，文中提及的“作者是S.J.CHUAN（筆者未能找出其中文名，更無法查找這個人）”，此人有可能是：全紹文（Chuan, Shao-wen James）。在燕京大学教职员名录，以及清华大学校史馆均有提及。供您参考。

随后读者guangming提供线索：

关于 全绍文，这里有更仔细的信息 - https://bbs.wenxuecity.com/memory/1776833.html

这是一位名叫“山左海右”的網民在文學城发布的一个帖子《耶鲁大学1909-1912年的中国留学生（老照片2-4）》，书评编辑在上面发现了有关当年中国耶鲁大学留学生的介绍，并在里面看见全绍文的照片，书评引用如下：

在这张照片下面，有这些人的简历：

• 唐萱，广东新会人。1907年北洋学堂官费留美，1910年获耶鲁大学文科学士，1911年获芝加哥大学教育硕士。回国后最初任广东工务司田土科科长、广东教育厅秘书长、两广高等师范学校校长、两广盐税局稽核官员。

• 徐善祥，上海人。化学科学家及化工工程师。1906年官费留学。1906-1910年在耶鲁大学学化学，暑期曾在密西根大学修课。1909年获耶鲁大学学士学位，之后在实验室工作。回国后最初任吴淞中国公学教务长、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长沙湘雅医学校化学系主任。后赴美继续研究桐油及生漆，1925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化工博士学位。1927年回国后任中央大学化学系教授、工商部技监、中央工业试验所所长、实业部技监，筹划造纸厂、酒精厂、制糖厂，以振兴化学工业。1934年第三次赴美调查，为中国自制化肥做准备，回国后设计及建成大型化学工厂数起。徐善祥为美国科学名誉学会、中国科学社、中国工程师学会、中国化学工业会等会员。

• 陈永善，广东梅溪人，生于澳门。1904年从夏威夷自费赴美留学，初入哈特福德高中，1908年入耶鲁大学学习物理，1912年获学士学位。一些词条说他毕业后去哥伦比亚大学深造，但哥大并无此记载。1915年回国后任职于天津津浦铁路局，曾任广东省江防司令及石井兵工厂厂长，陆军少将衔。

• 张耀乾，广东人。自费留学，1909-1912年在耶鲁大学学习法律。

• 倪锡纯，上海人。清末民初实业家、工程师。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曾任圣约翰大学和南京高等实业学校教员。1907年两江总督端方所派官费留美学生。1910年获耶鲁大学土木工程学士学位，暑期曾在康奈尔大学修课，1911年获宾夕法尼亚大学理科硕士学位，1912年获雪城大学土木工程师学位。回国后曾任南京高等实业学校教员、上海东方地产公司经理、南京特别市政府参事。倪锡纯是宋氏三姐妹的小舅舅。

• 全绍文，河北宛平人。清华学校津贴生。1909年自费留学，入耶鲁大学并在该校教授中文，1914年毕业，获耶鲁大学文科学士学位。之后任北美中国基督教学生会总干事，一战时任基督教青年会战时支部副总干事，为盟军远征军的中国劳工营工作。回国后曾任东省铁路学务处副处长、北京清华学校德育指导部主任、燕京大学总务主任、燕京大学副校长、北京金城银行总经理处顾问、协和医学院校董。

• 朱成章，湖北汉口人。1907年自费留美，1910年获耶鲁大学法律学士学位。回国后最初曾任宜昌川汉铁路总工程师书记、交通部主事、上海沪宁铁路局书记。

• 张履鼇，生于南京。1907年自费留美，入佛吉尼亚大学学经济及哲学，1909年获学士学位，又入耶鲁大学学法律，1911年获法学士学位。同年回国，授宣统三年法政科进士。曾任上海尚贤堂副校长、汉口日报英文编辑、湖北外交司长、湖北高等检察厅检察长、汉口特区主任、武汉律师、驻智利公使。

• 锺望荣，广东花县人，生于檀香山。1909年自费留学。1912年获耶鲁大学采矿科学士学位，1913年获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位。回国后最初曾任汉阳铁厂副工程师、上海中央造币厂技师及铸造处处长。

• 曹云祥，浙江嘉兴人。教育家，清华第6任校长。清华学校特别官费生。1900年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1907年两江总督端方所派官费留美学生。1911年获耶鲁大学文科学士学位，1914年获哈佛大学工商管理硕士（MBA）学位，是中国乃至世界最早的MBA学位获得者之一。毕业后进入外交界，曾任驻英使馆二等秘书、驻伦敦总领事、驻丹麦公使、外务部参事。1922年4月至1928年1月任清华学校代校长、校长。离开清华后，曾任中央银行专门委员、中国工商管理协会总干事、中国红十字会总会秘书长、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副董事长、中央银行顾问。曹云祥担任清华学校校长5年多，实现了将清华由留美预备学校改办为大学的计划。

• 李景佑，广东人。自费留学，1913年 获耶鲁大学教育学学士学位。

• 蔡国葆，广东珠海人。清华学校北洋学堂特别生。1906年15岁时官费留美，1912年获耶鲁大学科学学士学位，1913年获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位。回国后曾任职大兴煤矿公司，后经营过天津赛马会。蔡国葆是留美幼童、北洋学堂校长蔡绍基之子。

• 辛耀庠，生于上海。1907年两江总督端方所派官费留美学生，入耶鲁大学学土木工程，1910年获学士学位，1911年获宾夕法尼亚大学铁路运输科硕士学位。回国后最初曾任交通部部员、川汉铁路宜夔段副工程师、直隶山东电报局稽核官、北京交通传习所敎员。

• 关瑞麟，上海人。1908年自费留学，入耶鲁大学学习法律，未取得学位，1913年回国。出国之前已婚，留学期间又与一美国女子结婚并带回国。此时已是中华民国，被妻子陈绚云（女权团体成员）告上法庭，以重婚罪被判离婚、支付经济赔偿并入狱80天。此案当时轰动全国，关因此而出名。

• 马寅初，浙江嵊县人。中国著名的经济学家、教育家和人口学家。清华学校北洋学堂特别生。1907年北洋学堂官费留美， 1910年获耶鲁大学文学学士学位， 1911、1914年先后获哥伦比亚大学文科硕士学位和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曾任北京大学经济系教授及第一任教务长、上海商科大学教务主任、中国银行钞券主任、南京大学、交通大学、东吴大学、浙江大学等校教授，重庆大学商学院、浙江大学、北京大学等校校长。1960年因“新人口论”被批判，1979年平反，任北京大学名誉校长。

• 娄裕焘，生于浙江绍兴。1903年自费留学，1908年入耶鲁大学学习法律，1911年获法学学士学位。回国后曾任中英合办的开滦矿务局文案、直隶省长公署法律顾问、巴拿马博览会直隶代表、督办江苏军务善后事宜公署法律顾问、交通部参事，并在天津兴办实业，曾创立华北制革厂、天津造胰公司等企业。

• 王正廷，浙江奉化人。民国重要政治家、外交家。1907年自费留学，1907-1908年在密西根大学学习普通文科，1908-1911年在耶鲁大学学习法律，1910年获学士学位。回国后曾任中华民国内阁成员、工商次长兼代总长、参议院副议长、巴黎和会全权代表、北京政府外交总长、代理国务总理、财政总长兼财政总长、陇海铁路督办、南京国民政府外交委员会委员、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驻美国大使、国民党中央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等职。还曾是北京中国大学校长、中华基督教青年会总干事、全国体育协会理事长、中国红十字会会长、全国道路协会会长、欧美同学会创始人之一。

• 锺桂丹，天津人。清华学校津贴生。1899年自费留学，1909年得官费。1910-1912年在耶鲁大学学习电气工程，1912年获学士学位。回国后最初曾任沪宁铁路绘图员、上海工部局电气科学习工程师、任津浦铁路机车科科长。

• 邝锦朝，广东台山人。1907-09年在理海大学、1909-10年在耶鲁大学学习土木工程。回国后曾任粤汉铁路株绍段工程师、协和医院工程处长，全国经济委员会卫生实验处工程师。中央防疫处建筑工程师、交通部邮政司机器监理工程处长、卫生部技正、全国经济委员会公路处专员、南京中央医院建筑工程处长、航空委员会处长。

• 黄闳道，生于湖北汉口。1907年自费留学，入耶鲁大学学习土木工程，1910年获学士学位，1911年获宾夕法尼亚大学硕士学位。回国后最初曾任京奉铁路副工程师、川省铁路副工程师、川汉铁路副工程师、交通部铁路技术委员会会员。黄闳道是留美幼童黄耀昌之子。

在下面还有两张当年留学生的合影，均有全绍文：

从上面耶鲁大学1909-1912年的中国留学生照片看，S.J.CHUAN均在耶鲁留学生合影中。而这个贴文介绍S.J.CHUAN便是全绍文：

河北宛平人。清华学校津贴生。1909年自费留学，入耶鲁大学并在该校教授中文，1914年毕业，获耶鲁大学文科学士学位。之后任北美中国基督教学生会总干事，一战时任基督教青年会战时支部副总干事，为盟军远征军的中国劳工营工作。回国后曾任东省铁路学务处副处长、北京清华学校德育指导部主任、燕京大学总务主任、燕京大学副校长、北京金城银行总经理处顾问、协和医学院校董。

读者Guangming和作者廖芜芫等一起考证，全绍文还有一位弟弟全绍武，而最为著名的是其大哥全绍清，以下是其维基百科介绍：

全紹清於光緒三十年（1904年）畢業於天津北洋醫學堂。1905年，他奉派隨清廷派往西藏的欽差大臣到西藏，任欽差大臣行署醫官，駐西藏兩年。^[2]在西藏期間，他拍攝了許多照片。後來1912年10月，美國《國家地理》發表了全紹清拍攝的60幅拉薩照片。這是中國人首次拍攝並向世界介紹西藏。^[3]後來他隨使者離開西藏出訪印度，回國後於1906年到1910年在天津北洋醫學堂任解剖學醫學教授。在天津，他結識了天津陸軍軍醫學堂副總監伍連德，並教伍連德說北京話。1910年至1911年，中國東三省爆發大規模鼠疫，奉派前往的伍連德向中國全國求援。不久，全紹清等醫學防疫專家和醫學生趕到疫區，參與防疫工作，3個月控制了疫情。1911年4月，在奉天（今瀋陽）召開了國際防疫大會（又稱「萬國鼠疫大會」)，此為中國舉辦的首個國際醫學科學研究會議。在會上，伍連德任中國首席代表，並任會議主席。全紹清為中國代表團第二號人物。因防疫之功，全紹清被德國皇帝授予鐵十字勳章。^[2]

1912年，全紹清留學美國霍普金斯大學。1913年，他到哈佛大學進修公共衛生學。1913年，他作為中國政府代表，到倫敦參加了國際紅十字會會議。會後，他回到天津北洋醫學堂任醫學教授。1914年，他任中國軍隊軍醫署長和北洋軍醫學堂校長。1917年張勳復辟期問，他任段棋瑞的秘書和國防部顧問。從留學美國時起，全紹清多次和伍連德共同代表中國政府參加國際紅十字會會議及國際醫學會議。1918年，綏遠、山西等地發現肺鼠疫疫情，北京政府內務部派全紹清前往主持防疫，任第一區檢疫委員，此後疫情在3個月內得到控制。1921年，他代表中國到布魯塞爾出席國際醫藥會議。1922年6月至7月，他署北京政府教育部次長，並兼任京師圖書館館長。1922年，他兼任中央防疫處處長，1923年卸任。1924年，他任青島公共衛生管理局局長。1926年，北京中國紅十字會監事，並任北京中國紅十字會醫院院長。1929年，他任天津公共衛生局局長^[4]，不久又任北平紅十字會醫院衛生總監。^[2]1931年他卸去天津公共衛生局局長職務，改任天津市政府參事，1935年他辭職。^[1]

抗日戰爭期間，全紹清堅持不任親日政權職務。抗日戰爭勝利後，他任北平紅十字會會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他被人民政府聘請，繼續任北京市紅十字會會長。1951年，全紹清因腦溢血逝世。

而关于全绍文，1914年毕业于耶鲁大学，获文科学士学位，并兼任该校中文教师。毕业后，他担任北美中国基督教学生会总干事，一战期间又任基督教青年会战时支部副总干事，负责盟军远征军中国劳工营事务。回国后，全绍文投身教育与行政，先后出任东省铁路学务处副处长、北京清华学校德育指导部主任，以及燕京大学总务主任与副校长，在教会大学的管理与中西文化交流中贡献卓著；此外，他还担任北京金城银行总经理处顾问与协和医学院校董。其活跃期主要在1910年代至1930年代，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史料未见其后续活动记载。而书评作者和读者却有惊人发现，全邵文可能于1962年去世。

读者Guangming同时还给出一名Shao-wen J Chuan在Ferncliff Cemetery的墓葬信息，但这个信息没有墓主的生卒年份，难以确证就是全绍文。作者廖芜芫从Ferncliff Cemetery的网站上查到了Shao-wen J Chuan的墓龛位置，并从三维实景图上隐约看到了墓龛上的中文名字是全绍文。随后她求助墓园方面，并得到Richard Schaefer先生的积极协助，拍了照片，果然就是全绍文和夫人丁德华的合葬墓龛。

廖芜芫在考证时候发现，从全绍文墓碑三维图还能模糊看到下方一个墓龛上左边的中文名字也是姓全，怀疑这是全绍文女儿。从墓园信息检索得到的包含Chuan的墓龛，没有位于全绍文下面的。从这个名字在墓龛左边来分析，按全绍文在右、于德华在左的同样规则，在左的应该是女性，可能是以夫姓入葬，因而墓葬记录的姓名就没有出现Chuan），又再次恳请Richard Schaefer先生帮忙，拍了上下两个墓龛的照片，果然下面左边的名字是全赓滨，Dorothy Chuan Lee。

这就可以得到印证：因为全绍文哥哥全绍清有一位著名的女儿叫全赓靖，所有的信息全都对上了。查到全赓滨2011年在丹佛去世。而

据廖芜芫介紹，她還在继续追踪了全绍文其他子女的下落，已经知道全绍文有七个孩子，全赓滨还有一对双胞胎妹妹，可惜也在不久前刚去世。同時全绍文和于德华去世的讣告也查到了。

这是一场作者与读者的考证之旅。他们从一个小细节考察出一段历史。书评特别记录这场考证，并希望有读者能继续下去：1949年之后，全绍文是在哪里去世，是谁在1990年将其安葬在现在Ferncliff墓园的二楼呢？（三楼有宋美龄宋霭龄和宋子文等人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