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虎 | “一群人就成了一头畜生”
編者按:最近“義和團”鬧的慌,用羽戈的話說“朝廷的排外热还常常有发作的倾向”。此外,今天特別發出石破天專欄。“一个人可能是伟大的,但一群人就成了一头畜生,而且是一头自己会吃掉自己的畜生。”
如果你的朋友们纷纷都从桥下跳下去,你会不会也跳下去呢?对此,美国女作家雪莉·杰克逊的回答是:“Yes!”她曾给出了一个生动的例子,这便是1948年6月26日发表在《纽约客》上的短篇小说《摸彩》(The Lottery)。
《摸彩》的故事很简单:6月27日,美国某个300人的村庄举行着一项古老的摸彩活动。没有人知道这项传统的由来,所有的仪式都变得有些敷衍,但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必须参加,甚至腿断了而不能出席的克莱德·邓巴也由其妻子代抽签。第一轮由户主代表全家去抽签,那张画着黑点的“彩票”被哈沁森太太的丈夫比尔抽到。于是下一轮抽签在哈沁森先生、哈沁森太太以及他们的小女儿小儿子一家四人之间进行。尽管哈沁森太太表示反对,甚至要求已经出嫁的大女儿也参加抽签已降低抽中概率,但并不能阻止厄运的降临:哈沁森太太——这场仪式的唯一迟到者抽到了那张彩票。她在广场中央尖叫“不公平不公正”,可是此时,村子里的人开始纷纷对她扔石头,以便尽快结束这场仪式,可以赶回家吃午饭。
《摸彩》很短,一万来字,犹如一个恐怖的寓言。一个月后,杰克逊在《旧金山纪事报》上对她的读者说:“要解释我想在这个故事中想表达什么非常困难。我猜想,我是希望通过讲述一个发生在现在、发生在我村子里的古老野蛮仪式,让我的读者感到震惊,震惊于他们自身生活中无意义的暴力和普遍的非人性所构建的戏剧般的事实。”
杰克逊所要表达的,几乎正是法国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其1895年出版的《乌合之众》所表达的:群体究竟通往何处?在勒庞看来,群体的从众心理会让约束个人的道德和社会机制失效,“孤立的个人很清楚,在孤身一人时,他不能焚烧宫殿或洗劫商店,即使受到这样做的诱惑,他也很容易抵制这种诱惑。但是在成为群体的一员时,他就会意识到人数赋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并且会立刻屈从于这种诱惑。出乎预料的障碍会被狂暴地摧毁。”经历过集中营集体疯狂年代、生活在冷战恐惧中的杰克逊,对群体更是不抱任何希望。“一个人可能是伟大的,但一群人就成了一头畜生,而且是一头自己会吃掉自己的畜生。”即便是人人有平等机会参与的民主形式,在杰克逊看来,依然可能是杀害个体的一种集体施暴方式,并成为一个堂而皇之的幌子,一如《摸彩》中哈沁森太太之死。而最令人恐怖的是,民主也无法阻止人性的黑暗。哈沁森太太要求已出嫁的女儿参加抽签以降低中签概率、一位村民把石头放到哈沁森太太小儿子手里让他砸自己的母亲等可怕的细节,让杰克逊的母亲都为此与之翻脸。
颇为讽刺的是,读者的反应以及招致的群体怨恨似乎更让杰克逊震惊。小说发表的那个夏天,不断有读者因此取消订阅《纽约客》,给杂志和她寄去恶毒的信,不仅有右派,更有热爱民主的左派。那时,杰克逊每天差不多要收到八到十封信,还不包括每周《纽约客》给她寄去的装满读者来信的包裹。1960年,在一次演讲中,杰克逊回忆说:“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多的人愿意坐下来给我写那些我甚至都不敢打开看的信。那个夏天,在我看过的三百封奇怪的读者来信中,其中只有十三封是友好的,他们几乎全部来自我的朋友。”
幸亏,杰克逊对自己的小说非常有信心:“即使我只写作和出版了这么一篇故事,人们也一定永远不会忘记我的名字。”她的丈夫,文学批评家斯坦利·海曼说:“她总是很骄傲南非联盟禁了《摸彩》,因为她觉得他们至少理解了这个故事。”而对于自己的作家妻子,他的评价是:“她犹如我们这个时代敏感而又自信的解剖家。”而今,时间已经证明,他们两人是对的。《摸彩》不仅被视为最经典的短篇小说之一,还被改编成电视、电影,搬上舞台,更进入美国中学大学教材。
我正是在我的课堂上读到这篇小说的,老师以此教导我们认识集体无意识行为以及置身其中的个体。彼时,传来地球另一头多个城市出现打砸抢的消息,一位无辜市民被砸穿颅骨。我才真正感觉到《摸彩》的恐怖,这个故事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