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 | 鄒幸彤野渡的情書集:陪你瘋一次
編者按:鄒幸彤,香港大律師。前支聯會副主席。2021年6月3日,香港警方以疫情為由,二度反對支聯會於維園舉行六四悼念晚會;鄒幸彤表示會以個人名義到場。翌日,她被警方以「涉嫌宣傳未經批准集結」為由拘捕。2021年12月9日,香港區域法院判定鄒幸彤因為出現在2020年六四集會現場而犯有參與未經批准的集結罪以及非法煽惑他人參與。2022年1月4日被判入囚15個月,加上2021年12月已經因為其他案件被判囚,兩個案件的刑期部份同時執行,令她的總刑期增至22個月。
野渡,中国言论自由、网络自由观察者,中国公民运动观察者。鄒幸彤男友。2021年7月13日,鄒幸彤被捕後,他用郵件書信向鄒幸彤求婚,鄒幸彤回復:“陪你瘋一次”,答應了他的求婚。野渡生活在中國大陸,至今四年未見鄒幸彤,兩人靠鴻雁傳書。實際上,他們連通信自由也沒有,不是所有的書信都能收到,書信都經過了審查。
《波士頓書評》獲授權,刊發兩人的部分書信集。這些情書不僅是鄒幸彤野渡兩人之間感情的記錄與思想的交流,更是這個大變化時代難得的清醒、堅持與美好。此外,作為大律師與作家,鄒幸彤與野渡都堪稱是優秀寫作者,文字富有個性,性情躍然紙上。
野渡與鄒幸彤,照片全部由野渡提供
情書手稿
野渡鄒幸彤 | 卿卿如晤(2024年1月21日)
卿卿如晤 一 得悉你亲人去世的消息,知道你在得到噩耗时的肝肠寸断,我不能伴随在你身边,在你悲伤时拭去你所有的泪与痛,我甚至不能跨过一湾浅浅的深圳河水去奔丧。我的心与你同受煎熬。 五年前的春节,你带我去见家长,第一次没想到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老人家。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常常想起我与你陪老人专程去星光大道看梅艳芳铜像一偿她夙愿的那一天。老人超喜爱梅姐----这位走得早,却活得久的香港女儿,最好的香港已随她烟消云散。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人。那次是我与你最后在一起。那天的维多利亚港海边,风很大,在春节期间连续数天的反常闷热后,终于变天了。这是2019年的春天,风起了,从此没有止息过咆哮,沧海桑田巨变,如白云苍狗,悲凉之雾,遍被华林。
野渡 | 最深刻和最重要的希望(2023年9月25日)
彤: 你又幹了啥子調皮的事了,八月、九月均未收到你信。好好反思去,要向偉大祖國靠攏嘛,每一封信都要做到人民日報那樣脱口而出兩個確立兩個維護四個意識四個自信咯。 快到中秋了,而你看到信是中秋後了,但願人長久。最近與霞姐弟弟劉暉喝酒,我對他說,其實相比起来霞姐一點都不慘了,因為那時候她好歹一個月還能見上他一次,有人已經四年多沒見了,而未來還不知道要多久…… 這兩個月一直沒有收到你的信,所以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了,就隨便寫隨便嘮嘮叨叨吧。我夏天去了一趟雲南後,就一直呆在成都,下個月再回廣州。昨天和作人老吃飯,他也嘮叨起你,大家都牽掛着你。
野渡 | 不负爱与自由
不负爱与自由 2011年12月18日,在香港友人的聚会上,我与幸彤初相遇。聚会友人颇多,而幸彤说话不多,所以我们彼此都没留下深刻印象,也没交换联系方式。我们都没预料到,这偶然的寻常相遇是必然相爱的开始,冥冥之中我们已被命运用无形的线紧紧捆绑在一起。 这条线的线头是哈维尔。在我们初相见的这一天,哈维尔离开了人世。 三十年来有两个捷克人极大地影响了中国,一个是米兰•昆德拉,一个是哈维尔。 1990年代初,我在南方的一个海港城市工作。我从没喜欢过这个城市,民风闭塞蛮横排外保守,官员从上至下全面贪腐。经历了1989年的六四枪声后,在梦幻、理想,和破灭所交织的90年代,如同中国许多的年轻人一样,我们对未来充满了迷惘,急需寻找前行的方向。
野渡 | 再聽已是曲中人 (2022年1月24日)
再聽已是曲中人 親愛的,又是你生日了。 這麼多年,你的生日,從沒有與你一起共同渡過。你總是太忙太忙,而我們總是想著,還有以後呢,還有以後呢,我們還要一起看所有的風景的。 然後,就是這遙遙無期的彼此思念了。 在這大時代的洪流中,我們選擇了做這湍流裡凝立的磐石,任它雨橫風狂,有了愛就有了一切,我們的愛紮根在這沉默的持守裡,浪花愈大,愈不能隔絕我們穿過幽暗深淵緊握的手。 親愛的,你問過我,我有沒有對你一見鍾情。 沒有,沒有一見鍾情。一見而鍾的,熬不過時光的萬轉千迴。 而情不知所起,故一往而深。 在這上天把你賜予我的日子,覺得沒有什麼能比得上Richard Marx的 《Right Here Waiting(此情可待)》更能傾訴我對你的牽掛了:
野渡 | 歲末(2021年12月29日)
彤彤: 已近歲末,你看到此信時想必已是“明年”了,這幾天天氣冷得令人髮指,你在獄里肯定更不好受。你本來就是個懼怕寒冷的人,監獄肯定條件有限,所以你務必要注意保暖,好好保重,不要讓愛你的親人和朋友為你擔心。 天氣的寒冷其實哪裡比得上政治氣候的寒冷。諾大的一個城市,一百多年的自由氣候,被北方氣勢洶洶的極端寒流驅趕得七零八落,恐懼比瘟疫擴散更快,在我給你寫信的時候,何韻詩等被捕,立場新聞被停刊,在這個僅僅是你們最漫長嚴冬的開始,想起了陸游的一首詩: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複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野渡 | 中秋之夜(2021年9月21日)
彤彤: 在這中秋夜給你寫信,成都的月光照在我的身上,會照在獄裡的你的身上嗎?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這亙古不變的月亮,在青春、愛情和生命都消失以後,它還會是老樣子。 而你的香港,卻不再是老樣子了。 很多很多年以前,港產電視劇風靡大陸,給這個僵化的社會帶來了新世界的想像。 《射雕英雄傳》、《上海灘》什麼的仗劍江湖家國情仇其實沒有吸引到我,唯獨記憶最深刻的是《壹號皇庭》。 那是一個法治社會的最初印象。那些經典台詞:「疑點利益歸於被告」、「妨礙司法公正」和「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說的一切將作為呈堂證供」是對一個只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社會的震撼。
野渡鄒幸彤 | 兩地書.陪你瘋一次(2021年8月3日)
兩地書.陪你瘋一次 鄒幸彤致野渡 肚肚: 我覺得你還是不懂浪漫,照片都不挑張好看點的!不行!不收貨!(我指照片) 你看你哪,耍耍嘴皮子就想討個老婆回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啊!所有你所稱的浪漫條件都是外在的,強加的,你自己主動做的呢?嗯哼?就那首酸不溜秋的詩?我的鑽戒呢?豪車呢?大屋呢?玫瑰呢?燭光晚餐呢?沙灘畫心心呢?屋頂看星星呢? 沒錯,就是俗,俗死你看你跑不跑? 不過話說出口就沒得跑啦,你還特地挑這麼個日子。 曉波先生的死忌,這位對你亦師亦友的故人。於我,先生是位遙不可及的傳奇人物,但於你,他是帶你走上這條抗爭路的師長,是和你通宵談足球的好友。尤記得那年我們一班朋友喝酒聊天,算著先生快要出獄了,你還興高采烈地說要帶我找他。怎料過不久,就傳出先生病重的噩耗。接下來的日子,你豁出去似的受訪、奔走,卻終是未能把先生救出…
野渡鄒幸彤 | 兩地書(2021年7月13日)
两地书 鄒幸彤致野渡 肚肚(1): 终于看到你的文了(2)。 在看到之前已经有很多探访的人跟我提起过,一致的评价均是肉麻!太肉麻!到真的看到了,我只能说,非常同意!肉麻死了! 我不像你呀,既然知道在这里写信不可能有私隐,很多话我就写不出来了,我脸皮可薄了,你不是常说你无所不能,说我们心有灵犀嘛,那你就当你已经用脑电波接收了我想说的所有肉麻话吧,嘿嘿。 其实目前的情况,大概都不在我俩一开始的设想之中,在里面和在外面的角色,是完全倒过来了。从认识你之初,你就一直处于被捕风险之中,我是记得那时初来广州找你,你给我指出无数对着你家窗户门口的摄像头,给我指出那个警察特意为监控你而搭的哨岗,然后我们下馆子吃饭,旁边桌子的高个便衣警察—直盯梢着我们。
野渡 | 这座城,那个人(2021年7月4日)
这座城,那个人 有人說「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而我在遇見一個人之前,已愛上這座城,而因為那個人,愈愛這座城。這座城是香港。那個人是幸彤。 香港,這個城市的名字深深地刻在我少年,青年,直到現在的生命的印記中。 少年時,香港是一種想像。在大陸極為貧瘠的文化生活裏,家庭,學校,社會,到處充斥着香港流行文化的影響,有了香港的電影、電視劇、武俠小說、粵語流行曲的日子不再枯燥,伴隨走過少年初識愁滋味的青春歲月。 那時候香港是心目中燈紅酒綠的都市,是渴望立即長大策馬仗劍去行走的江湖,是遠方朦朧的夢。 青年時,香港是一種薰陶。求學、工作、生活一直在由於地緣關係深受香港影響的廣東,香港廉潔的政府,自由的媒體,完善的法制,發達的公民社會,以及相同的語言,無時無刻都吸引廣東人的文化認同。而恰逢在大陸現有制度框架內追求與維護公民權…
野渡 | 遇見
1. 在村上春樹向奧威爾的《1984》致敬之作《1Q84》中,青豆說“要是再早一點和你重逢該多好。那樣就不必兜這麼大一圈了。”天吾搖頭道:“不對,我不這麼想。這樣就很好。現在正是時候,對你我來說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