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 | 兩性關係變化的物質基礎:這與覺醒意識形態無關
編者按:川普的貿易政策以及自4月2日「解放日」( “Liberation Day” )以來引發的軒然大波,是基於對社會變革的錯誤理解。他將美國製造業的衰落歸咎於自由貿易和全球化,並希望美國重返上世紀50年代的世界領先製造業地位。這可能將產生連鎖的社會效應,讓男性重新成為家庭主要經濟支柱的合法地位。
這個敘事基於懷舊幻想。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確實導緻美國製造業就業機會的流失,但所有已開發國家,包括日本和德國等擁有大量貿易順差的國家,都出現了製造業就業機會的下降。原因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技術進步減少了對體力勞動的需求。目前,絕大多數製造業職位(外包給越南和孟加拉等地的職位)都是低技能崗位,主要由女性完成。讓運動鞋製造業回歸美國簡直就是一個笑話:正如說唱歌手 Jay-Z 所說:「我想穿運動鞋,而不是製造運動鞋。」網路上出現了唐納德·川普、伊隆·馬斯克和 J.D. 萬斯坐在血汗工廠的縫紉機前,或者如商務部長霍華德·盧特尼克所說,「擰上數百萬個小螺絲」來製造 iPhone。
如果產業回流,回歸的製造業職位更有可能是服務業職位,例如操作和維護複雜設備的生產工程師,或負責實際繁重工作的機器人程式設計師。即使設置最高的關稅壁壘,數百萬過去需要男性從事的艱苦體力勞動的工作也不會回來。
本文原文為英文,来自Persuasion:Francis Fukuyama專欄The Material Basis of Changing Gender Relations:It’s not about woke ideology.(4月18日),经授权,波士顿书评刊发中文版,为波士顿书评福山专栏最新文章。
顯然,川普主義和民粹主義運動的主要驅動力之一是過去 50 年裡兩性關係的變化。川普贏得去年11月大選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包括非裔和拉丁裔在內的許多年輕人支持他。卡瑪拉·哈里斯領導的民主黨將吸引力集中在女性和墮胎等問題上,但這並沒有引起許多男性選民的共鳴。川普推崇某種形式的傳統男子氣概,帶共和黨大佬去觀看 UFC 比賽並吹噓自己的性能力。他最近發布了一項旨在重振煤礦開採的行政命令,稱:“他們想開採。我從煤礦工人身上學到的一件事就是,他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你給他們一套第五大道的頂層公寓和一份不同的工作,他們也不會高興。”
他的政府還敦促釋放被軟禁在羅馬尼亞的泰特兄弟,這對厭惡女性的暴徒被指控犯有性侵犯罪,他們返回美國後受到了MAGA運動的許多人的歡呼。
川普的行動存在著許多錯誤,從扭轉氣候政策到違反法治。但他對年輕男性的吸引力背後卻隱藏著一個社會現實。
從 20 世紀 60 年代末開始,女性開始大量進入有償勞動市場,不僅在美國,而且在世界各地。儘管薪資差距仍然存在,但女性開始與男性競爭家庭經濟支柱的角色,傳統的父權家庭開始瓦解。如今,世界許多國家的女性受教育程度高於男性,正如理查德·里夫斯(Richard Reeves notes)在《男孩和男人 Of Boys and Men,》一書中指出的那樣,女性在勞動市場上的表現優於男性。男性失業導致犯罪和吸毒的現象從 20 世紀 70 年代的貧困非裔美國人蔓延到 21 世紀初的白人工人階級,在某些情況下導致因藥物濫用而「絕望而死」。對造成這些結果的體制的不滿情緒激起了川普很大一部分支持者的不滿。
MAGA 的許多人將這些發展歸咎於一種「覺醒」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賦予女性特權,並提倡女性享有高於男性的福利。確實,女性主義代表著一套連貫的思想,這些思想為諸如哈維·韋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事件後嚴厲打擊性侵犯以及任命女性擔任政府內外領導職務等政策提供了依據。
但女性角色觀念的改變並不是社會性別關係改變的根本原因。相反,這些想法反映了經濟體中正在發生的潛在轉變,而這些轉變又受到技術發展的推動。用馬克思主義的術語來說,思想只是「上層建築」。
我在 1999 年出版的被讀得最少的書《大斷裂:人性與社會秩序的重建The Great Disruption: Human Nature and the Reconstitution of Social Order, 》中寫到了這一點。其基本論點很簡單:女性勞動參與率的上升是工業經濟向後工業經濟或資訊經濟持續轉變的結果。這種演變最早在 20 世紀 60 年代被提及,例如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l’s )的《後工業社會的到來The Coming of Post-Industrial Society.》一書。工作的本質正在改變:需要上肢力量和身體耐力的工作正在被需要敏銳腦力的服務業職位所取代。在這個新經濟中,典型的工作不再是把重物從工廠車間搬下來,而是整天坐在電腦螢幕後面操作符號。事實上,女性,特別是年輕女性和教育程度較低的女性,比年輕男性更適合這類工作。他們更加可靠、更加善於學習,而且不太可能做出愚蠢的冒險。
我所說的「大斷裂」有其他技術驅動因素。避孕藥於 20 世紀 60 年代初問世,實現了性行為與生殖的分離(至少在理論上如此,但在實踐中並非總是如此)。諸如「奉子成婚」之類的較古老的製度(每個傳統社會中都存在其版本)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年輕男性需要被迫為讓其懷孕的女友提供生活費。女性在沒有男性幫助的情況下養活自己的經濟能力不斷增強,再加上性革命,可以說讓年輕男性擺脫了困境。離婚率上升,男人拋棄妻子、女友和孩子,核心家庭不再是常態。
川普的貿易政策以及自4月2日「解放日」( “Liberation Day” )以來引發的軒然大波,是基於對社會變革的錯誤理解。他將美國製造業的衰落歸咎於自由貿易和全球化,並希望美國重返上世紀50年代的世界領先製造業地位。這可能將產生連鎖的社會效應,讓男性重新成為家庭主要經濟支柱的合法地位。
這個敘事基於懷舊幻想。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確實導緻美國製造業就業機會的流失,但所有已開發國家,包括日本和德國等擁有大量貿易順差的國家,都出現了製造業就業機會的下降。原因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技術進步減少了對體力勞動的需求。目前,絕大多數製造業職位(外包給越南和孟加拉等地的職位)都是低技能崗位,主要由女性完成。讓運動鞋製造業回歸美國簡直就是一個笑話:正如說唱歌手 Jay-Z 所說:「我想穿運動鞋,而不是製造運動鞋。」網路上出現了唐納德·川普、伊隆·馬斯克和 J.D. 萬斯坐在血汗工廠的縫紉機前,或者如商務部長霍華德·盧特尼克所說,「擰上數百萬個小螺絲」來製造 iPhone。
如果產業回流,回歸的製造業職位更有可能是服務業職位,例如操作和維護複雜設備的生產工程師,或負責實際繁重工作的機器人程式設計師。即使設置最高的關稅壁壘,數百萬過去需要男性從事的艱苦體力勞動的工作也不會回來。
大斷裂(The Great Disruption)也帶來了其他重大的社會影響,我們現在必須應對這些影響。受過教育的女性都想工作。當她們生活在日本、韓國和台灣等依然是父權社會時,她們被灌輸傳統的女性角色,她們透過減少生育數量、延遲結婚或乾脆逃避婚姻來反抗。這導致東亞大部分已開發國家和南歐許多地區的出生率極低。
無論如何,美國都不會回到1950年代的勞動市場,也不該這麼做。在美國製造業的鼎盛時期,由於持續不斷的體力勞動,男性到 65 歲時身體就已經疲憊不堪。川普想要保護的煤礦工人可能熱愛他們的工作,但他們從事著世界上最不健康、最危險的職業之一(邁克爾·劉易斯Michael Lewis在他的新書《誰是政府?Who Is Government?》中對此進行了描述)。如果你想為男女關係的巨大變化責怪任何人,請不要責怪覺醒意識形態。相反,你可以將此歸咎於如今定義我們生活的無處不在的只能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