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子江 | 吾輩:序 一个“鹿形”荒唐活化石生猛猛地跳上了我的笔端
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庄子·天下》
人生比什么都荒唐,也比什么都认真;岁月比什么都虛幻,也比什么都实在;信念比什么都脆弱, 也比什么都刚强——无名哲人
非常岁月,其中的惊悚苦楚,其中的慌乱无助,其中的莫名其妙,其中的爱恨情仇,钻进记忆的深处,被历史的尘封掩埋。像三叶虫,在远古深海的沙石中,越钻越深。
窗外的天空,晴了又阴;远古的岩石,张了又合。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年轻人,忽然抬头,一脸懵然。他说,你们讲来讲去的你们那一辈子荒唐岁月,比远古的三叶虫,离我更远。这是个90后,很巧的是,他的老妈,曾经的外号,就叫三叶虫。因她哥哥缘故,虽比我小5岁,但还同我算是一起混过的异性发小。三叶虫晚婚晚育,最后作为极高龄产妇剖腹冒险生下这个宝贝儿子。
三叶虫坐在我面前,手中的热咖啡,没加奶和糖,散发着逼人的苦涩。她指指儿子,说,见过三叶虫化石的人,有;但有谁见过死了又复活的三叶虫。三叶虫不只是我,是活化石的我们这一辈人!是将被历史淘汰后定格的我们这一辈人!是可能以后被随机挖掘出来的我们这一辈人!
吾辈之人,经历过的荒唐岁月,很多残酷,谁没在磨难里打几个滚,或大或小或多或少或轻或重,都修炼成了荒唐的个体。荒唐度会因人、因时、因地、因事而异。我们 那一辈,在一次次荒唐中,迷茫地自我救赎与救赎他人。与其上升到社会“荒唐”的高度,还不如还原到每个具体的“荒唐”个人。有人说得好,我们这整整一辈人,虽有混得好的,但也有不少人是“饥饿的童年,动荡的少年,下乡的青年,下岗的中年,低保的老年。” 有句话令人悲怆不已:历史的车轮完整不漏地 碾压了我们这一代。
同属荒唐人物的我,这辈子遇到过形形色色的荒唐人物,其中有普通平庸的“荒唐”,有传奇超凡的“荒唐”,也有更另类、甚至更怪异的“荒唐”;他们或她们的人生结局有悲情的、有幸运的、更多的是悲情与幸运交杂在一起的。
每个人的头上都有自己的一片天,脚下都有自己的一片地;每个人都是厚厚的一本故事。我常企图把所知的我们这一辈荒唐人物都写出来,但总有一个先后主次轻重,想来思去,终于一个绰号叫“鹿爷”的发小兼友人,击败其他所有的荒唐人物,作为一个极品角色,生猛猛地跳上了我的笔端…。正应了《红楼梦》中的那四句著名偈语:“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此公就是三叶虫的哥哥。
我们这一小圈子的人兴用某种动物的名字,互相起个外号,通常以名字的谐音,有时再加上此人的某种性格或行为特征,如我也有一个外号就叫江豚。
熟知我们的一位女士这样感叹,《伊索寓言》里面讲的几乎全是动物,什么羊、狗、猪、马、驴、蛇、兔、狼、狐狸、狗熊、野猪、狮子、乌龟、乌鸦、青蛙呀…,把动物都看过一遍,就能发现,最好玩的动物是男人,尤其如赵路这样的男人化成的动物。
赵路就是我说得这位鹿爷的真名,因其父姓赵,其母姓路,路与鹿同音,尤其这个外号的肉身载体在人们眼里,就像雄鹿般有一种善良的野性:喜欢无拘无束的狂奔,但绝不会加害其他任何生灵,顶多为保护自己和同类而自卫。这个外号与那个“马与鹿”的伊索寓言多少有关,马是被人为驾驭的,而鹿则是由着本性的狂奔,尽管它也要为此付出甚至生命的代价。“鹿”比起那些外号带“虎”、“豹”、“狼”这一类的,简直太没有唬人的霸气了。我从一开始认识他,就隐约感到鹿爷的这种符示特征,使他自己不是得益就是受害,而受害常常多于受益,有时甚至能将受益完全淹没,因为世道如此凶险,而受益只能来自真正的朋友以及同样善良的人们。
鹿爷这个外号的确就像魔咒般始终缠绕着他的一生。
我常常后悔,当时,我们为什么给他起了如此一个猛一听挺响亮,但仔细一琢磨又如此弱势的外号!
至今,他恐怕比吾辈中最荒唐人物更荒唐,最传奇人物更传奇,可称为荒唐之王。这个人物似乎有点半智半愚,非美非丑,甚至似乎亦正亦邪,游移于 “罪犯”与“善人”,“平民”与“贵族”,“白丁”与“鸿儒”之间,但相当本善、本真与本在。他在好莱坞的影片中一定是一个“反英雄”。由于这个角色的全方位介入,与他所有有关的人缘、血缘、情缘、地缘、业缘都似乎变得更有了内涵,也更有了张力。
鹿爷的思维与行为大都极不靠谱,甭说是理性逻辑,甚至连所谓情感逻辑都说不通。不过我试着梳理了一下我所观察的他,若硬用“传记型小说”的框架来套之,似乎只有“爱与死是永恒的主题”这一文学上的铁律可勉强刻板一下此公。
从“爱”的角度说,这爷们相当有桃花运,据我所知,平庸的不算,爱得死去活来的,甚至可上升到惨烈档次的至少有7-8次,另外还有一些浪漫情事,已超出了我的情报能力。不过从纯小说角度有点遗憾的是,他倒没有遇上大仲马所生动刻画的那种米莱迪式的阴毒女反派。
再从“死”的意义说,“九死一生”这个成语至少对鹿爷的前半生相当到位,光我就知道,他起码有12次死里逃生,而我不知道的恐怕还有一些。鹿爷有句名言:“死不可怕,从来没好好活过才可怕!”我只听过猫有九命,没想到“鹿”也有九命。这爷们神龙见首不见尾,干过知青、纤夫、脚夫、乞丐、煤黑子,国际倒爷,甚至缅共人民军副连长,此外还干了一些行当,他不愿多说,如在俄罗斯东欧甚至阿尔巴利亚当大倒爷,在缅甸金三角的大其力作“大哥”等,我揣测,这老兄多少犯了某些事,也就没有追问,也许就是千古之谜了。
拿他的话来说,人大部分可透明,但完全透明了,全然没有自我的隐私空间,那还叫人?你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若每个人的所有心理活动就如电影一样全都完全暴露无遗,那大部分人都会无颜再活于世!
鹿爷总爱这样调侃自己,“拿破仑说过:‘我有时是狮子,有时是狐狸,全部统治的秘密在于:什么时候是前者什么时候是后者。’对我而言,‘我有时候真善美,有时候假恶丑,全部生活的秘密在于:什么时候是前者什么时候是后者!”
2019年,即共和国70岁华诞的这一年,我又遇见了这位“鹿爷”,才猛然记起他同我一样都是这个共和国的同龄人。我与他之间有一个时光“怪圈”,1966年前的十几年与其后的三年,常常见面;但1969年分别以后,每隔10年才会见一面,而且多是不期而遇,如1979年,1989年,1999年,2009年,我都见到了他;而每次会面,我们都彻夜长谈。还真有点苏东坡的那种感叹:“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在这些关键性年头之间,我同他总是阴差阳错。虽然我也算是常常回国,但这个鹿爷却不是在俄罗斯东欧,就是在世界某个角落经商做买卖,难以碰面。不过最近这8-9年,又打破了那种10年怪圈,几乎每隔几年能够见到面了,重要原因是我和他都逐渐改变了过去半个世纪中生活和生活的方式。
少年、青年、中年,那三段荒唐岁月早已过去,随着人的寿命率提高,按新的划分,从65-70岁算,我们这一代开始进入了老年,但“鹿爷”的荒唐劲似乎并没有减掉多少,每次见面总是又听到什么“荒唐事”,但已经超出我兴趣的范围了,也就没再刻意追踪下去。
古罗马的塞涅卡这样提道:好的运气令人羡慕,而战胜厄运则更令人惊叹!鹿爷似乎总是与厄运纠缠在一起,也无法判断他终究战胜它没有。俄国的别林斯基鼓吹“逆境是最好的大学!”鹿爷就是在这种“大学”里苦读,但不知他最后能否毕业。
不管如何,鹿爷本性未变,鹿爷还是鹿爷,永远的鹿爷!
听说我在给他树碑立传,其他发小们都会疑惑地问:你写咱哥儿几个差不多,你能写得了他?这一下子,让我心虚,顿时信心减去八九分,完稿以后,一看只不过给他记了一本流水帐,鹿爷的“真魂”不知藏到哪里去了。鹿爷荒唐的“形”也许可以描述的绘声绘色,但他荒唐的神却难以捕捉。结果是真正的大作家不屑于写他,而我这样半吊子的又写不了他。
三叶虫,大名赵叶,鹿爷同母异父的妹妹,看着自己的亲哥在我洋洋洒洒的文字中无边无际没头没脑地奔跑,脸上的表情很难捉摸。
评论一下吧,我说。
赵叶抬起头,呷一口咖啡,显然是被浓重的苦涩弄得皱了皱眉。她清清嗓子,拿腔拿调地学着其兄鹿爷的范儿,带点痞了痞气地说:“咱哥与你是兄弟,兄弟是一家,你丫的将咱们的家丑外扬,有点不够意思!你自个也没有长份儿。怪不得你小子只是一只江豚,而没有海豚的境界!”
我很不服气地反驳:海豚的境界有什么好?寓言指出,它不听白杨鱼的规劝而与鲸鱼不停地争斗!
赵叶更轻蔑地笑道,江豚就是不敢争斗的怂蛋!
鹿爷本人得知我对他揭短,倒出奇淡定,古了古气地叹道:“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你老弟应学孔圣人的春秋笔法,须用‘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曲笔,而非直笔,为兄虽不是尊者和贤者,但好歹是‘亲者’,多少写得要‘讳’一点!”然后又洋了洋气地引用法国莫泊桑的名言“人生从来不像意想中那么好,也不像意想中的那么坏”;末了还雅了雅气地强调了鲁迅的警句“再伟大的人物也不应自惭他的童年”,来为自己打马虎眼。
除我和鹿爷之外,也属我们“三剑客”之一的鼹鼠洪燕生断言:“你这家伙是典型的发散性思维,无铺无垫,即兴随意,如堕百里雾中,不知所云,处处玩个散点透视,写起东西来没有一个完整的起承转合,完全按照你自己的‘情感逻辑’,嬉笑怒骂,丝毫不遵循文学理论与小说写法的套路,自成一体。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你连一点都没有做到。通篇文字见淫见伤见怒,格调太低。我敢肯定既不叫好又不叫座,废纸一堆!”
有友人笑曰:通篇未见人们所颂扬的“正能量”,不知要弘扬何种“精神”。
我苦笑一声,无奈地回答:难道必须有迎合正统规范的这两种东西?或许这里暗含的“正能量”与“精神”,就是指中华文化中身处逆境厄运的百折不挠,还有为人处世中恻隐之心与盗亦有道的底线!
也有与鹿爷没有任何交集的友人,读了我写的故事后,大呼不可信,完全是虚构和生造。有的说:“我在生活中就没有遇到这种人!”还有的说:“一个人的经历不可能那么传奇!”。
每个人都以自己狭隘的个人经历来评判其他人的人生历程。对此,我只能以一句话加以回答:“中国之大,无奇不有!”
我说我不想以文蒙人,借用美国第十六任总统林肯的话来说:“你可以在所有的时候欺骗某些人,也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所有的人,但你不可能在所有的时间欺骗所有的人。”
三叶虫听后颇不以为然,鼻子里鄙夷地哼了一下,“你倒是不属于这三类,你是第四类骗人,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某些人,见某些人说某些鬼话,见某些鬼说某些人话!”
希望鹿爷的故事能使看官,属吾辈之人的多少有点共鸣,不属吾辈之人的也多少有点借鉴。虽各属不同的生活时代,但人性却是共通的。
吾辈经历的那个非常年代,太多偏激、太多丑陋、太多卑劣、太多残忍,甚至至今仍太多敏感而必须回避的人物与事件。看来无法随着心灵的自由纵横驰骋,只能避重就轻、点到为止,甚至必须挂一漏万。在写作上,有的人宛若狐狸,就想捕拉大猎物;也有的人如刺猬专扎散落的小东西。我选择当了后者,仅扎一点点迷你小事。
三叶虫赵叶指着我的手提电脑屏幕说,我替你加一行字吧:鹿爷是荒唐活化石,是荒唐中的荒唐,信不信由你!
荒唐不荒唐,也许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评判,再加上自圆其说的解读。荒唐乃未经认可和规范的正统,而正统则是得到认可和规范的荒唐!
一位大文豪说过:不相信“小说作法”之类的话。我想了想,既然写吾辈中荒唐之人,故不必拘泥,就用“荒唐”之法来写。也就不必讲究“荒唐”与“荒唐”之间的逻辑过渡,干脆如鼹鼠所说的,来个散点透视,并跟着他玩几把“时空穿越”吧!
第七章 冥界
古印度史诗《梨俱吠陀》所提及的第一位亡者叫作阎摩,此公勇于探索未知的冥界,成了冥界之主,后之人亡故后,皆沿其道达至冥界…。
佛祖的大弟子目犍连,因生母陷于地狱受难,发愿若无普度鬼道众生决不成佛,故受托成为冥界之主…。
在荷马史诗中,冥界即死灵之国位于地底的深处,大地的最西方,希腊神话里有许多英雄都曾经造访过,并与许多先哲有过面对面的接触;不过,荷马后的时代,认为只要是险峻的峡谷或是深洞,也会有通往死灵之国的道路,在亡者之国,有些略具善性的亡灵在此从事着跟生前一样的工作,不受惩罚,不过必须供应冥王城一切的开支用度…。
一、防空洞前的那片小树林出过不少邪乎事,很久以前就是乱葬岗子
打解放那年,派出所的片警老翁在这一带结结实实工作了28年。他对自己管辖的那一片可谓了如指掌。哪家的知青溜回来了,哪家的乡下亲戚来了,哪家的娘们乘爷们不在偷汉子了,哪家的爷们背着娘们搞破鞋了,都由他的“线民”或“小脚侦缉队”们打探得清清楚楚。
昨晚,本片程姓华侨家被撬了,丢失了不少贵重物品。今天就破了案,抓住了两小贼。清点了一下赃物,发现少了一个首饰盒。经过询问,案犯记得可能在3号防空洞口前丢的。他们回忆说,好像听到洞里有鬼叫,吓坏了,拔腿就逃。
老翁一听,职业警惕性立即启动,责任心驱使他跨上那辆老掉牙的加重自行车前去察看。果然在洞口找到了那个首饰盒。作为无神论者,当然本不相信有啥鬼神,但职业习惯让他顺便检查了防空洞的那两扇大铁门,铁将军仍把门,毫无撬动的痕迹。他突然想起,20天前刘老太太无意中提及,一群顽童在洞前戏闹,听到了里面发出的鬼叫,也是作鸟兽散。她听说后,便拉着同院的老宋头壮着胆子前去探究。两人到了洞口,似乎也听到了什么响动,但两人本来就耳背,平时耳朵里就嗡嗡响个不停,啥都听得不真切。刘老太太平时就挺迷信,成天唠叨个没完,很少还有人把她的话当真。
这里的老人们都知道,防空洞前的那片小树林出过不少邪乎事,很久以前就是乱葬岗子。老翁记得,刚上任时,就有一个叫桂妮的寡妇在树林里上吊,是自己将她从树上解下来的。后来历次运动中,上吊者一直不断,经他的手处理的,至少不下一个加强班的人数,可说是阴魂不散之地。最诡异地是,后来死的都是男的,其中著名的有姓沈的大夫,姓顾的作家,姓穆的中学校长,姓朱的工厂厂长,姓傅的财经局长,姓韩的起义军官等等。人们传说纷纷,都是那个叫桂妮的女鬼勾引的;甚至还有不少人活灵活现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撞见女鬼的场景。两年前,就在这个洞口发生过一起离奇的凶杀案:城根后街的桶匠金尚忠被人割断喉咙,更恐怖的是,其睾丸也被割掉了。这样一来,有鬼的传说就更加热闹了。不过,久而久之,人们产生了“审鬼”疲劳,慢慢见怪不怪,久闻而不知其臭了。这也是为什么,当时老翁听到刘老太掰乎后,也没有太在意的缘故。
此次出自两小贼之口,不管如何总与案情有关,重要的是,他们乃流窜犯案,并非本地人,从未听过上述那些“鬼说”。老翁想到这里,便用劲扒开两扇铁门之间的夹缝边看边大喊道:“里面有人吗?”洞内黑漆漆、死寂寂的,一股浓厚的霉气扑鼻而来。忽然,他好像看到火光一闪,旋即又似乎传来玻璃瓶的碎裂声。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本人也老得耳聋眼花了。洞里一切又归于黑寂,就如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警责命令自己,必须进去查看,弄个水落石出,否则总是一块心病。
洞门实际是由钢管电焊而成的金属门,洞顶呈圆壶形,地面非常潮湿,洞内深处不时传出滴答滴答的滴水声。该洞由东向西横穿墙体夯土层,在这段洞的中间向下挖掘2米然后向南、北延伸,向南约100米,北段较长约200米。洞宽约1米,高约2米,依小石山开挖,石壁坚硬,地面铺水泥,有1个主洞、3个岔洞。
老翁知道,这个防空洞是属公安局,人防办公室与房管局三重管辖。具体管开锁的是老袁头。
江豚:当年我也挖过防空洞。
鼹鼠:提到当年防空洞工程,还真有点政治军事的大背景。1964年5月之后,由于苏美加紧了对华军事威胁,上层对国民经济进行了重大的区域性布局调整,对东部或称一线和中部或称二线的经济建设项目实行停、压、搬、帮,重点开发和建设西部或称三线、战略后方。对这一战略方针,老人家用“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口号加以概括,并与“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联在一起使用,成为冷战时期国际战略防御构思的总概括。
三叶虫:得,你又卖弄军事专家的货色了。
鹿爷:我比鼹鼠更酷爱军事,但没有这个命。
老翁蹬车来到老袁头的住处,发现门虚掩着,敲了几下,无人答应,便推门而入,一看吃了一惊,老袁头倒在地下不省人事,可能是心肌梗死。老翁慌忙将他送到了医院抢救,折腾了大半夜,老袁头总算醒了过来。清晨,老翁回到家,人困马乏便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那个20多年前吊死的桂妮飘忽忽地走近了他,说道:
“老翁,您是好人,俺在九泉下也惦念您的好处!”
“陈桂妮,你不必提我的什么好处,你能不能少在我管的这一片惹麻烦?”
“俺惹麻烦?在我之后上吊的人们不都是有些冤情,逼得没法活下去?不过说实在的,这些男子也真软蛋,俺要是一个男子汉,决不会短见。说真格的,您老翁也干过不少缺德的事!”
“陈桂妮,你别当了鬼,就来诬蔑活人!”
“您拼命动员老阎家的小梅上山下乡,后来她被大队干部糟蹋了,也上吊了,只不过不在这旮旯,而在山西;还有甘家的大小子罕罕写错了标语,被您同居委会扣上反革命帽子,而被逼疯了;还有一些,俺就不一一道来了…。”
“我…。”
“这年头,少干点缺德的事,多积点阴德,什么鬼?鬼就是冤气,冤气就是鬼!不是什么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吗?好,就此打住。快去防空洞看看吧,否则又有冤魂了。”桂妮说着,用力一推。
老翁猛然惊坐起来,出了一身冷汗。他此时想起了昨天防空洞发现的蹊跷,便跳将起来,蹬车再次来到老袁头住处,找了许久,未发现钥匙。他赶紧回到派出所,打电话到医院查问老袁头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病人虽已脱离危险,但仍昏昏沉沉,神志不清。老翁当机立断,找了一把大锤,叫上了同事小李,赶紧来到防空洞。他使劲用大锤打碎了大锁,推开两扇金属门后,不禁惊呆了…。
二、洞内一对裸身的男女躯体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
洞里门边上的水泥地上,散落着一堆零乱的衣物:男球鞋、女布鞋、男裤衩、女胸罩等等,一对裸身的男女躯体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他们的身旁竟然还飘落着写着密密麻麻一粗一细两种字体的笔迹。
他与她被送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紧急抢救,两人整整48小时都没有苏醒过来。又过了24小时,那女子先恢复了知觉,挣扎着试图扒开眼罩,看着身边的那个男子,凄惨地哭泣起来。护士担心她在黑暗中待得太久,猛见到光亮会伤害眼睛,急忙又将眼罩给她带了回去。
老翁想询问,但她一言不发。老翁意识到,倘若男子就这样过去了,女子也就不会再有求生的欲望。他也就不再打扰她,便好奇地翻阅起那些纸片上的文字,那上面居然透露了洞中所发生的故事。“按规定,这个防空洞是一个月开门换一次气,上次是9月1日,也就是说,他们在洞中整整被关了30天。虽然属流氓行为,但这对小青年竟然九死一生,捡了小命,多亏了陈桂妮的鬼魂!后来才搞清楚,这个男的叫赵路,女的叫林雁…。”老翁不禁叹息。
三叶虫:我哥与雁子还有如此荒唐而浪漫的一段!我说江豚,你也看过那些东西,哥们感觉如何?
江豚:鼹鼠,你虽是军人,你小子比我酸,你怎么看?
鼹鼠:在那些断断续续,意识流般的记载中,闪动着出类拔萃的文采火花,狂泻着毫不遮掩的真情实意,交融着阳刚与阴柔的撞击。
三叶虫:我哥最不喜欢看那些东西。
江豚:是吗?
鹿爷:现在再看,都是小儿科了,无病呻吟。
三叶虫:还是那句话:爱与死是永恒的主题。
江豚:前几天,我将这篇我称为“洞中札记”的文学名作又重读了一遍,就像一出叫好又叫座的“场景悲情剧”!
鹿爷:我们这帮家伙又到了当年“天天无聊天天聊”的境地。
江豚:我现在的脑海里就浮现了这个札记中的画面感和音乐感…。
1976年9月1日,第1天
…除了推铁门时挤进一丝光亮外,洞内伸手不见五指,简直就是炼狱。
鼹鼠:统计显示,事故第一天,生存率为74%,第二天为26%,第三天为20%,第四天仅为6%。过了“黄金72小时”之后,那些被困者到底还能存活多少?72小时并不是救援的清晰界线,人与人之间的生命极限差异很大。
江豚:根据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不同,人的生命极限也不同。有人在强大意志力支撑之下,生命极限可能会到10天,甚至是超过10天。在被困72小时后,进入第四天,只要有水、有空气以及在意志力支撑之下,很多人都是可存活7天甚至7天以上的。也许在意志面前,科学根本无法进行解释。由于长时间的饥饿,皮下脂肪已消耗殆尽。靠水生存一般最多能维持3至7天,而他们居然达到30天!他们能生存下来,而且远远超过人体正常的生理和心理极限,创造了生命奇迹,甚至算得上是“奇迹中的奇迹”。
三叶虫:他们的活命,靠岩石壁缝和地表渗水,靠阴湿处长成的青苔,靠木桩上残存的树皮,靠标语上所用的报纸和浆糊,靠蚯蚓和一些虫子,更靠精神和情感上互相支撑。两个情人的组合很关键,若是孤身一人,坚持30天几乎不可能。
鼹鼠:人若困于黑暗之处,最先会感饥饿,然后是恐慌,这就会加速身体代谢;饥饿感过去后,会产生饿过了之感。一般到第三天,人身体的脂肪、糖被动员起来,身体也会越来越脆弱;第四天或第五天之后完全靠人的意志决定生死。当然,被困前的体力和身体储备情况也会决定你能坚持多久。信念非常重要,在一定时期,15天和30天是没有区别的。遭遇灾难,潜在承受力在信念的支撑下会发挥极致,超出生理所承受的极限。
三叶虫:安静是人本能的适应机能。在遭遇灾害时,心理能量的保存与体能保存同等重要,迫切需要平静面对,“就好像进入冬眠,尽量减少消耗。”个人经历、个体差异、性格特质,在“30天生存奇迹”中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从心理学角度讲,暴躁、埋怨的性格往往导致极端后果发生,而积极和坚韧的人格特点在一定时刻会起到推动和辅助作用。
1976年9月2日,第2天
…我联想到那年在矿井下的遇险:简易的罐笼把他和一些新来的临时矿工吊下100多米深的井下。顺着矿道往前走,头顶安全帽上的矿灯向前放射着圆柱形的光,显得冷飕飕昏惨惨的。矿里让我当两个开洞师傅的帮手。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多么艰难,劳累甚至可怕的工作。在原矿道和准备新开的矿道之间有数十公尺仅能供人爬行的狭长通道,里面临时拉了一根通气管。那洞比狗洞也宽不了多少。开洞师傅用风钻或镐头在通道的那一端打下碎煤,再用一些木桩顶住上面的煤层。而那些碎煤都由人力肩上套一个绳子将一个柳条筐如狗一样爬着拖出去,然后再将木桩什么的拉回来。头一天的8个小时,我一共来回拖爬了108次。在那里面,才体会到什么是伸手不见五指,全靠头上的那盏矿灯。在爬行中,不断有煤块掉落下来,砸得矿盔乒乓作响,身上更是隐隐作痛。要是那个狗洞一般的通道有一小处坍塌,就没有人能救得了你。渗水,坍塌,瓦斯爆炸,通气管崩裂,都将是一场死亡的浩劫。而所冒的一切风险,就是每天5毛钱。一个饭量大的汉子,只能糊住自己的肚子。据说,这里每年都要死很多人,但人们还是前仆后继,因为对当地农民来说,这还是一个梦寐以求的美差,并非每个人都有这个机会的。从那以后,我才了解到,在现实的社会里,竟存在这样的工作和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
1976年9月3日,第3天
…前前后后喝了五次尿,虽然难以下咽,但毕竟比狂渴的滋味好一点。但到了第五次,他喝了一口,觉得反胃,就全吐了出来,再也喝不下去了。而且自此以后,身体里再也分泌不出尿液来了。洞中的暗无天日让我俩失去了夜与昼的概念,后来不知道自己在井下已经多长时间了。
1976年9月5日,第5天
…把粘着糨糊的报纸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嘴里嚼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然后用水往喉咙里面送。后来积了一点水,把碎纸放在罐头瓶子里泡,等泡一段时间烂糊了,将之当粥喝。第一次吃纸糊有点儿反胃,又吐不出来。
1976年9月10日,第10天
…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说当年红军过草地吃皮带的故事,便把皮带用刀切割成一小丝一小丝,也放在嘴里嚼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然后用水往喉咙里面送。皮带比报纸好吃多了。
1976年9月15日,第15天
…在后洞发现一缕阳光从山岩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潮湿的岩壁竟然长有青苔。呵!这种植物尽管长在阴暗潮湿之处,毕竟也需要光合作用。他想起小时候看见过同学家养的鸽子喜欢去吃墙上的青苔,便拉着我用舌头舔食起来,尽管苦涩夹杂着发霉之味,毕竟眼下是最好维生之物。
三叶虫:吃青苔?多富有想象力和创意力!前不久,我的确在餐厅喝过一道青苔鲜汤。不过那是河湖中的青苔,而非墙壁上的青苔。
鼹鼠:青苔的化学成分是绿色素、叶黄素、胡萝卜素和维生素B1、B2、B12、和维生素C、维生素D、无机盐和微量元素。
江豚:壁岩上的青苔一定有不少细菌,但在危难之刻,那还顾得了这许多?
1976年9月20日,第20天
…外边下了一场大雨,水从洞外顺着门缝流淌进来,趁机用我们仅有的容器--水果罐头瓶存起了水。突然我觉得身下有东西在蠕动,一摸是蚯蚓,原来这些从小听说的益虫也爬了进来。他高兴起来,赶紧抓起一条,叫我一定细嚼咽下,我不干,他就先嚼食起来。我知道为了活命,我必须强迫自己吃下。我开始同他一样,将一条细长的小个蚯蚓放进口中,一股滑腻、土腥与怪涩的感觉。
三叶虫:蚯蚓可以入药,称地龙,有凉血,解毒的功效。蚯蚓的营养丰富,蚓干的营养价值高于牛肉,人可食用。
鼹鼠:我在军队体验过野外生存训练,我吃过蚯蚓和一些昆虫。
江豚:我也吃过,不过是油炸的,不知如海蜇皮那样凉拌吃,口味如何?
1976年9月23日,第23天
…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吃过10只蟋蟀,15只蚂蚱。第二十五天,他竟然抓了一只壁虎,与我分食了。
鼹鼠:壁虎是蜥蜴的一种,民间有很多别名,如天龙、守宫、爬壁虎、爬墙虎、蝎虎等。
三叶虫:古代用壁虎作成守宫砂来为女子试贞。我觉得极为荒谬,其实是利用来束缚女性。
江豚:你们俩真没良心,居然还有心进行学术考证。
鹿爷:我忍了半天了,你们都没有真正关心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1976年9月29日,第29天
…最后写下这几句酸诗:
我的爱是燃烧的火球
我的爱是奔腾的江流
我的爱是呼啸的风暴
我的爱是浓烈的醇酒
爱你就要爱得久
爱你就要爱得透
爱你就要爱得深
爱你就要爱得够
鼹鼠:真TMD的行!死到临头了还浪漫得轰轰烈烈!
三叶虫:不愧是我的多情哥哥!
江豚:我最遗憾的是,如此凄美,但终究不能善始善终!
鹿爷:也许还是应了后来听到的那句歌词:不在乎天长地久 只在乎曾经拥有…。
第十一章 空隙
天实凝清而成,地实凝浊而形。当其凝也,如鎔金下铸,腾云上浮,空隙有所不周,回翔有所不合。欧阳詹《<栈道铭>序》
今此郡民,虽外名降首,而故在山草,看伺空隙,欲复为乱,为乱之日,鲂命讫矣。《三国志·吴志·周鲂传》
他第一次见到沙沙是她刚出生
鹿爷一生就想在清与浊之间找一处空隙,但似乎总是寻觅不到。本来他以为在奔命了很多年后,婚姻应当是一个避风港;却不曾料到让他陷入更多的是非烦恼。
鹿爷本不喜欢流行歌曲,但几年前香港,听到一位名叫岑宁儿女歌手题为“空隙”的流行歌,竟多少产生了一点共鸣:
我这么幸福/没任何权利不满足/我说不出/怎么敢埋怨那不存在的苦
活像一个湖/没有起也没有伏/我说不出/这到底可以算是祸还是福
该怎么形容/像一个球又像一个洞/它越大越满却越空
剩一点力气/一点勇气/来面对孤寂/相信自己还有放弃的能力
要一点力气/一点勇气/心里的空隙 不断压抑/无论跟谁在不在一起/都只有自己
该怎么形容/心像一个球又像一个洞/它越大越满却越空
剩一点力气/一点勇气/来面对孤寂/相信自己还有放弃的能力
要一点力气/一点勇气/心里的空隙 不能压抑
何必为了一起而一起/我对我心里的空隙/无能为力
鹿爷的离婚多年的妻子苏沙沙同他所遇到的其他女性完全不同。沙沙的母亲尚琳是鹿爷妈妈路纯瑛的朋友,并以干姐妹相称。因此鹿爷兄妹管她叫尚姨。
说来很有趣,鹿爷8岁时随妈妈以及3岁的妹妹探望了刚从产房出来的尚姨和她刚刚分娩的女婴。他还记得尚姨请干姐姐给新生儿起个名字,颇有文采的妈妈说,你祖籍安庆长风沙,那是古战场又是李白吟诵的风情之地,后来你祖父又迁到湖南长沙。两处有沙,看来与沙字有缘,就先给孩子起个小名为沙沙吧,以后再起大名。谁想到,这个小名就这样一直保留下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鹿爷在不惑之年,才悟得,宋人陈造的那句诗“东趣长风沙,移柂取空隙”对自己与沙沙暗含玄机,这字里行间似乎充斥着某种宿命的纠缠。重读李白的《长干行》更让他怅然无比: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那诗中的女主人公不远七百里于长风沙相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郎君,正因此处险若巴山蜀水,故万分牵挂。而他与沙沙虽相差8岁,但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过,两家虽经常来往,但在鹿爷眼里,这个沙沙只不过是一个柔弱、文静、单纯、内向,让人爱怜和情不自禁会去呵护的小女孩,虽从未想过她会成为自己的妻子,但两人之间却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莫名牵挂。从小他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家与尚姨的生活有着神秘的关联。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慢慢地理清了这个女人悲情的来龙去脉。
心神不定的鹿爷离开项婀住处,同沙沙一道来到尚家。沙沙的母亲尚姨躺在一张小床上,同院临时来帮忙的退休女军医顾大夫正忙着给她输着不知是白蛋白,还是核酸什么的液体。此时的尚姨骨瘦如柴,干瘪的皱皮勉强贴在面骨上,眼眶深陷,头顶已半秃,体重还不到60斤。鹿爷不敢相信,眼前的尚姨是当年大学校园里最端庄、最有气质和风度的女教授,很多女生都把她当作理想知性女性的楷模。患病前的尚姨尽管实际年龄已达70岁,但生理年龄看起来不到60岁,而心理年龄简直只有40来岁。退休时,担任博导的她曾被评为全市最佳大学女教师之一,其得奖感言就是“生命从65岁开始”。从前的她,尽管历经磨难,但给人印象总是风风火火,充满着活力与感染力。甚至连鹿爷自己,回想起自己很年轻时,他就在内心深处把当年的那个尚姨当作了理想中的“爱人模式”。
“顾大夫,多亏您照料!”沙沙感激地说。
“嗨,尚老师是我几十年的朋友,何况你们一定要付我钱!我这也算老兵立新功!”
这位顾大夫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是鹿爷把她介绍给尚姨的。当年他将付了重伤的穿山甲从缅北背到中国境内的野战医院,就是这位顾军医做的手术。由想报恩的穿山甲利用各种关系把在云南边疆待了20年的顾军医转到了原北京军区总医院,在那里她一直工作到退休。鹿爷听说她参加过对越反击战,立过功。在云南时,顾军医还为鹿爷所认识的一个被判死刑的北京知青作了盲肠手术。那位老兄由于失恋,心里不平衡,竟把那个“变心”的女知青掐死了。令人诧异和震撼地是,顾军医打开这个知青的右腹,竟找不到那个盲肠,便当机立断又切开了左腹,总算找到了,成功摘除。那老兄还对顾军医开玩笑地说,“我这个死刑犯盲肠长得也同他人不一样,反正要死了,还多此一举干吗!”
二、尚姨与胜叔的故事
尚琳怀孕时,她的丈夫苏儒维被打成了右派,被开除党籍和公职,发配到西北农场劳改。厄运使他改变了其形,也改变了其神。从此他成了尚琳母女俩最大的梦魇。拿沙沙的话来说,自己的这个父亲,成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怪物。沙沙是苏儒维走后生下来的。受到这场打击的尚琳,几乎垮掉,幸亏路纯瑛的劝慰,才得以支撑下来。亲友们都劝尚琳干脆离婚,但她还是于心不忍,这就为自己造成今后更大的苦难。那时研究生班毕业的尚琳工资不过62元,父母双亡后,除了抚养女儿,赞助年幼的弟弟,还要赡养尚家当了50多年,后来回乡的女佣的刘妈;负担更重的是,常常要买一些营养品和食物给劳改农场的丈夫寄去。
鹿爷记得自己刚上在初中时,某日,父亲赵金星气呼呼地回到家里,对母亲抱怨那个堂弟赵金胜败坏赵姓家风,给当领导的自己丢了脸,更给残废荣誉军人和战斗英雄丢了脸。鹿爷知道这个赵金胜就是在工学院传达室工作的胜叔。父亲赵金星是一个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干部,一辈子反对拉关系走后门,唯一做过的一件“以权谋私”的事,就是将堂弟赵金胜办到工学院吃了皇粮。
1928年出生的赵金胜,10岁就参加了儿童团,13岁成了小武工队员,在部队扫了盲,抗战快胜利那年,刚17岁,就当上了武工队副队长。赵金星曾讲过胜叔不少“光彩”和“不光彩”传奇故事。某次,胜叔与鬼子拼刺刀,一下刺穿鬼子心脏,被喷血冲入眼睛,从此视野中一团血雾,看什么都通红一片。直到在洋教堂中调养了一个多月,才被传教士给治好。又一次,武工队在一个小村子里不慎走漏了风声,让鬼子找上门来。武工队员个个身手敏捷,蹿房越脊在鬼子合围前跑出了村外。鬼子没找到人竟然将百十口老少全部屠杀。胜叔怒火中烧,遍洒英雄帖把附近能找到的武工队集合起来,在鬼子回城的路上打了个伏击。没想到那一个小队的鬼子多是刚到中国的补充兵,没什么战斗力,对上长短枪齐备,枪法精准、战技出众的武工队,全无招架之力,几个老兵一死光就全都投降了,一场仗打下来居然抓了十几个俘虏。胜叔觉得不解恨,他眼里出现了全村男女老少全被屠杀的惨景,于是拎颗手榴弹把这十几个鬼子砸得脑浆迸裂没留一个活口。1944年时鬼子投降虽然渐渐多起来,但一次能抓十几个也是大事了,胜叔杀俘更是犯了我军大忌。军分区司令员听到汇报后大怒,免去胜叔所有职务,关了10天的禁闭,调回根据地当了小兵。后来,胜叔又转入正规部队,从战士做起,参加了第三次国内战争中一系列重大战役,剿过匪,又当上了连长,后又转为志愿军,入朝作战,五次战役时身上中了三颗重机枪子弹和10多个炮弹片,右脚五个脚趾被削掉,肠子都打出来了,竟然没死。胜叔被抢救过来后,回国在荣军疗养院待了两年;但后脑中的一块弹片,却一直未能取出。立了二等功,被评为二级残废军人的他不愿成为国家负担,主动要求回乡务农。不久,他与赵庄董姓一个叫绢花的姑娘结了婚,先后生了5个孩子,家里一贫如洗。1958年,回乡探家的赵金星,看到这个堂弟如此穷困,很是同情,便打通一切关系,将他调到工学院当了门房。
鹿爷:那时外面的一些小流氓时不时翻墙溜进来偷点东西,原来的看门老大爷不敢管,学院保卫处也无可奈何。胜叔来了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那些小流氓可遇到了克星。某日一帮偷盗者被胜叔发现,这些家伙便用铁棍铁锤以及石头砖块攻击了他,但尽管满头流血,这个残疾人却如同豹子般发威,竟一个人抓住了全部5名案犯。当时12岁的我听说后,便对这个堂叔刮目相看。
江豚:我和鹿爷住同院,我们发现这个残废叔叔,什么军事上的东西都精通,便成了他的崇拜者。胜叔经常给我们讲解各种军事知识,并操演一些军事技术动作,还教我们一些格斗术。
鼹鼠:甭说你们俩,连没有见过他的我,也似乎受到了影响。
三叶虫:我打记事起,印象中胜叔工作勤勤恳恳。教职员工们若忘了取信取邮件,他就上门传送。无论有什么人需要帮忙,他从不拒绝,像搬个家,搬个重物什么的,总是有求必应。因他孤身一人,每逢过年过节,受到帮忙的人家常常会请他吃个饭喝个酒。不过,一个凄美的故事也由此展开。
自从苏儒维劳改后,路纯瑛特别关照胜叔格外照顾一下尚琳母女。他真是不辱使命,经常帮助尚家干点什么。很奇怪,胜叔在别人面前总是乐呵呵的,是不是说一些北方的俏皮话,但一到尚姨面前,却总是先称呼一声“尚老师”,便不再说什么,恭恭敬敬,甚至连正眼都不好意思看一眼。也许是避免“寡妇门前是非多”那句老话,他每次帮完忙,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从不在尚家多留一分钟,更不说吃饭喝酒了。常常有这种情况,每当尚姨有什么女人干不了的事时,胜叔就像菩萨显灵般及时出现,干完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后来三叶虫回忆说,一年夏夜,小沙沙突发高烧,四肢抽搐,说起了胡话。当时正下着瓢泼大雨,尚姨走投无路,便背着女儿到传达室敲门。在睡梦中被叫醒的胜叔,二话不说,到清洁队搞了一辆平板车,将小女孩放置上面,并用自己棉被将母女俩包起,又盖上了自己雨衣,接着冒着风雨,骑了至少15里路赶到了市儿童医院。半路上还遇到一次险情,他们经过一个坡路,一阵狂风刮来,尚姨身子一歪,掉到了路边的排水沟里,被急湍的流水冲倒了,胜叔本能地放下平板车,一把抓住了她。正在此时,那脱手的平板车竟快速地向坡下滑去,胜叔赶紧又飞身控制住了它…。就在这短短的30秒,尚姨真切地感到胜叔非常人般的力道。经过连夜抢救,小沙沙脱离了危险…。
每天下午5点30分,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尚姨就知道,是胜叔挨家挨户送邮件报纸来了。久而久之,若偶然一次,没有这样的敲门声,尚姨就觉得缺了什么,有点不安。有一次,胜叔照例来送东西,刚刚牙牙学语的小沙沙竟然扑过去,抱住他叫了一声“爸爸”,这让尚姨很尴尬,急忙捂住孩子的小嘴,说道:“叫伯伯”。谁知胜叔眼睛一亮,一如反常,俯下身子,一把抱住小丫头,亲了一下。没想到小沙沙又叫了一声“爸爸”。沙沙生下后,一直到三岁都没有见过亲爸爸。尚姨先教她叫“妈妈”,然后又教她叫“爸爸”,这是想等苏儒维回来时,可以听到女儿最温暖的声音。
想到丈夫,她心里猛地一沉。她不能骗自己,她一点不爱他,甚至都没有喜欢过他。所有她对他的一切,最多时同情与良心的诉求。虽然她受过现代教育,但毕竟是一个大家闺秀,出身于传统的名门世家。既然是婚姻,她就得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她盼望他回来,否则孩子就没有立体的父亲,但又怕他回来。苏儒维有才有貌,典型的白面书生,年轻时长得甚是清秀,身上的皮肤又白又细;奇怪的是,当她与他肌肤相亲时,总是一股厌腻腻的感觉,就如接触滑溜溜的蛇皮。做爱就是一种变相的受罪,一种不得不做的例行公事。然而,当丈夫走后,每当夜深人静,一天的疲劳结束,她倒在床上,望着窗外凄凉的月光,感到孤寂、落寞,甚至万念俱灰。好不容易入睡,又常常惊醒,感到憋闷,忽地身体从内到外爆发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她揉搓着自己的肉体,每一个部位都是异常的敏感,再加一点挤压,就仿佛触电一般,继而不停地抽搐,卷缩,翻腾,直到精疲力尽,最后麻木,失去知觉为止。再苏醒时,就是第二天的开始。人在梦中是最不受羁绊的,灵魂出窍的漫游中,她与初恋的那个男人相聚,也时不时与一些飘飘忽忽,隐隐绰绰的男人邂逅,似乎是现实中的某一人,但她醒后便不愿查证。她最怕的梦境就是苏儒维的出现,她总是仓惶地奔逃…,直到将自己吓醒。
病愈的沙沙从医院回家的那个夜里,尚姨梦到一个似熟非熟的男子,与他碰触,全身剧烈地颤抖,影影绰绰地觉察是那个胜叔。两个躯体的疯狂挤压,使她感到了从所未有的快感。第二天,胜叔来送报,她竟然不敢抬头看他。一向举止得体,收放自如的她慌得形神乱了套。奇怪,一向不敢正眼瞧她的胜叔却在转身离去时,牢牢地凝视了她一眼。
第三天,胜叔没有来送报,接着一连两天都不见身影。除了对沙沙,尚姨从来没有对谁有过心慌意乱的牵挂,而此时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她情不自禁地跑到传达室,假装取报。胜叔不在,代班的是一个小青年。他告诉她,前两天,胜叔接到家乡来信,说是他的老婆丢下五个孩子,跟人跑了…。此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农村里饿死了不少人。
一个月后的一天,沙沙送到幼儿园去了,留在家里批改作业的尚姨若有所思,放下笔望着窗外发呆。正在此时,轻轻地响起了几下敲门声,她下意识地感应到是那样的熟悉。她飞一般冲去开了门,胜叔拿着报纸站在外面,一脸惆怅与茫然。楼道里静悄悄地,没有其他人影。猛然间,尚姨欲火焚身,发疯般一把将胜叔拉进屋,关上门…。胜叔粗壮结实的躯干在尚姨纤细柔弱的肉体上发狂般地扭动着,扭动着。赤裸的两人在这种极度快感狂动带来的眩晕中不断地呻吟着,呻吟着…。
在这以后,既然冲破了那层男女授受不亲的遮羞薄纱,尝到了从未尝到的情欲之果,便愈发不可收拾。每到夜深人静,胜叔就偷偷地溜进尚姨那个10平方米的小房间。
“你的老婆跑了,五个孩子怎么安排的?”尚姨抚摸着胜叔那厚厚的胸脯关切地问道。
“一个饿死了,一个病死了,一个跑掉了,还有两个让我哥嫂暂时养着,我每月寄钱给他们。他们在天津郊区,比我们村好一些。”
“为什么不把两个孩子接到北京来?”
“在乡下,有一点钱就好活,在这大城市里更难混。没有户口连一两粮票都没有。”
“说得也是。”尚姨想到自己身为大学讲师,因营养不良,双腿水肿,而小沙沙得了肝炎,连牛奶也喝不上。“你想过留在家乡么?有人说眼下是‘七级工八级工,不如回乡种上一陇葱’。”
“想过,要是没有你和沙沙,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说着,又动了情,两人又纠缠起来,滚压不已。
在新一轮疯狂后,尚姨半是满足半是内疚,前者是为了他想着她和沙沙;后者是为了她惦记他和他活着的孩子们。
胜叔是个粗人,却十分温情,一种也许文人都不会有的那种粗中有细的温情。在狂风暴雨后,又和风细雨,让她更狂迷心醉。
就这样,在每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偷情中,不知不觉过了一年。
一天中午,尚姨教完课,途经传达室,一大堆人在那里看热闹。她陡然一惊,这个地方及其主人已与自己结下了不解之缘。
“你还有脸见我!”胜叔暴怒地喝道。
“胜哥,饶了俺吧…。”一个年约40岁的农村大嫂战战兢兢地缩在门边。
“大嫂,您的良心让狗吃啦?孩子死的死,丢的丢,自个儿跟野汉子跑了,没见过这么狠的娘们!”那个新来的小青年银宝厉声斥骂,他是胜叔的本家侄子,不久前从家乡逃荒来到这里当了临时工。
“兄弟,俺也是没法子。一个娘们拉扯5个娃,俺把能吃的都给他们吃了。村里不少的壮汉都死了,甭说小崽子们了。两个丫头本来身子骨就弱,抗不住。俺把野菜棒子粥硬往她们嘴里灌,但都吐了出来。俺是跟人跑了,但留下了100斤高粱米,至少活了两个,要不然一个不剩,全家都得死。”那娘们先是抽泣,接着便嚎啕起来。
胜叔一脸阴沉,不再言声。旁观的人们,有的谴责,有的同情,也有的唉声叹气。没有人真正能做点什么实际的举动。尚姨听得心揪,赶紧上前,扶起那个娘们,说道:“大嫂,别难过,先到我那里住下吧!”这娘们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怯生生地望着尚姨,眼里放出对菩萨般的敬畏与感激。
胜叔的老婆名叫绢花,因其祖祖辈辈以做绢花为业,到她这一辈,无男丁可继,她爹便传授了给她。绢花虽仅读过3年初小,但生性精灵,在农村也算得上才貌俱全的俊媳妇。
江豚:我们都去过鹿爷和三叶虫的那个老家赵公庄。那个穷呵!那个愚昧呵!那年头,像胜叔这样的残废复员军人,尽管是战斗英雄,能找到这样的老婆也算福分不浅。
鼹鼠:不管如何,我对这个绢花的所作所为不谅解,母爱与其他种种的“爱”不同,应是无条件的,单向的,也就是自己的儿女至上。我就不理解,那个作家老鬼回忆录中提到他那个名作家的母亲,竟自己与老公背着孩子们偷偷吃东西。
三叶虫:再伟大的母爱最终还是受条件制约的。我还是理解绢花。胜叔在城里找到工作后,虽能给家里补贴钱,但两地分居,实在不便。我说鼹鼠,别讲便宜话,不信让你只有一个独生子的妈在乡下独自带5个孩子试试!
鹿爷: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都是我们家乡的耻辱!不过,江豚,你甭拿赵公庄开涮!你那个安徽老家也不怎样,你爹你妈都有逃婚的光荣历史!
据三叶虫后来回乡考证,得知当年绢花在两个孩子死后,看着其他的孩子奄奄一息,在死亡线上挣扎,正想带着他们跳河寻死之际,她的初小同学,后来当了木匠的冯春旺找上了门。提议“绢花,在这里等死,不如跟俺走,到南边去,俺会木匠活做棺材,你会绢花活做花圈,专做白喜事,赚一些钱回来!”绢花与春旺,从小是邻居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是情投意合。架不住多方压力,嫁给了远近有名的老“小革命”和战斗英雄,也就是被鹿爷和三叶虫称为胜叔的赵金胜。有情人未能成眷属,于是春旺便一直未娶亲,多年来偷偷照护绢花,成了事实上的法外夫妻生活。他们也搞不清,5个孩子哪一个是姓赵的,哪一个是姓冯的。
当晚,绢花去意已定,便嘱咐十一岁的长女绣绣照看十岁的大弟和六岁的小弟。自己允诺赚够钱一准回家。绣绣看着冯春旺送来的100斤高粱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绢花与春旺偷偷扒货车,到了浙江南部的一个县城找了一家地下黑棺材铺,以夫妇相称,暂居下来。这两人的手艺倒是珠联璧合,一个专做棺材和木制冥器,另一个则擅制祭奠用的绢人花圈等。这里的人们守旧,虽经过1959年以来,国家提倡火葬,但一直到80年代,火化率还不到5%,而厚葬之风日益更盛,这也带来的地下棺材生意逐年兴旺。人算不如天算,好景不长。某日,有人为一家火灾后死去的三个男女小孩定做小棺材,绢花见景生情,想起自己抛弃在家的三个子女,不禁泪流满面。更糟的是,当天晚上,春旺与老板一起因偷伐林木加地下买卖被警察抓了进去。后来判了5年徒刑。绢花一时间断了生计,便逃回了原籍,但仍无法存活,于是在布满尘土、蛛网和鼠屎的弃屋坐了一夜,第二日,竟厚着脸皮进京找到了丈夫。
尚姨被绢花的遭遇打动了。现实如此残酷!自己是绢花的情敌,一个把她男人从身体到灵魂都抢走的女人,一个出身书香世家,受过良好教育,身为大学讲师,却与农村小媳妇争宠的女人。应该怎么办!是帮这夫妻二人破镜重圆?还是设法劝女方尽早离去?自己不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指责绢花,就是指责自己。绢花真傻!她已有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为丈夫,还要与人私奔。不过,绢花还是比自己更决断更敢追求的女人!
心理矛盾着的尚姨将绢花带到自己的小屋,好言安慰,并按了一个地铺,让她暂居这里。一连如此过了两天,尚姨魂不守舍,心中更加挂念胜叔。
第三天晚11点多钟,她悄悄来到收发室后的那个小屋。这里很是熟悉,有时家里不方便时,她便偷偷溜进这里。屋内没有电灯,同往常一样,门虚掩着。尚姨轻轻推开房门,闪身钻了进去,一股刺鼻的酒气迎面袭来。那“酒气”将她托起,如腾云驾雾般飘到了那张小木床上。旋即,“酒气”又凝成了固态,坚硬而富有弹性,包裹着挤压着她的肉体。正负电与阴阳两极的触碰而带来的火花放射到每一处神经末梢。原始的交媾与情感的互动,带来阵阵的颤抖,没有丝毫人为雕琢的痕迹。凝铸的“酒气”开始消散,混沌般的剧烈逐渐沉寂下来。
“哎,绢花太可怜了!”她不知如何称呼他,便用“哎”来代替。
“这年头,哪一个人不可怜?”他反问她,过去他称呼她“尚老师”,有了这层关系后,就干脆不用任何称呼了。
“我想,你还是应收留她…。”
“你们知识分子最讲‘爱情’两字。强扭的瓜不甜,‘爱’和‘情’都没有了,两人哪能凑合过?”
“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过的?”
“我不想这么过!”
“你知道,人家的闲话或杀死人的…。”
“死,我不怕死!我死过很多次了。那年,我在湘西剿匪,带了两人侦察敌情,中了埋伏。双方交火,那两个战友死了,我身上中了三枪,死了过去,醒来后爬了两天两夜才回到部队…。”
“你那种死,算英雄!现在的死是可耻丢脸的。”
“胜叔,不好了!”一个人呼叫着,撞开门冲了进来,是胜叔那个堂侄银宝。他打开了电灯,一看惊呆了,扭过头,嘴里嘟囔着“对不起,胜叔尚老师…绢花她…。”没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
屋里的两人慌忙穿上衣服,跟出了房门。他与她顿时愣住,在月光下,绢花跪在房角,右手握着一把剪刀,割开左手腕,鲜血滴在了地上。
“绢花,你!?”尚姨扑过去,扶起了她的头。
“对不起,尚老师,俺不是故意跟着你的,不知道你在这里,俺不应该活下去了。”
绢花在医院经过抢救,总算脱险。尚姨在医院看护了两天。出院那日,银宝从一个老乡工作的运输队那里借了一辆三轮机动货车把绢花和尚姨接了回来。三轮货车“嘟嘟嘟”地开到了学校的东旁门,那厚重而陈旧的大木门半扇虚掩,半扇打开。尚姨看到胜叔冷冷地站在那半扇虚掩木门边,一言不发。“胜叔,绢姑和尚姨都接来了。”银宝兴冲冲地叫道,一加油门,货车向前一冲,没料到,车体擦撞到那半扇吱吱作响的大旧木门,“咣当”一声巨响,门竟猛地垮倒,又听到一声惨叫…。银宝一边大叫着“胜叔”。一边急忙刹住车,跳了下来,拼命地试图搬起木门,那下面躺着血肉模糊的胜叔。尚姨摔下货车,顿时昏了过去。
江豚:鹿爷,我记得你说过,当时你也在场。
鹿爷:没错,那年我小学6年级,放学正好经过那里,我还帮着银宝拼命抬那扇木门…。
胜叔再也没有苏醒过来,永远地走了。银宝也因非法开车肇事致死罪判刑三年。绢花也离开了,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临行前给尚姨留了一张纸条:
尚老师,不,应叫您琳姐,我没有死成,却害死了胜哥,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大难!您应该恨我,我不会恨您。胜哥有您,是他最大的福分!您让他没有白活一生!我走了,要活下去。为死去的胜哥活下去…。
江豚:我不确定,是否真正震撼人心,产生强烈刺激的浪漫爱应当发生在有大跨度的差别关系?家世差别、地位差别、职业差别、教养差别、年龄差别、种族差别等等。例如末代皇后婉容爱上了马弁;卖油郎独占花魁;蔡锷情陷小凤仙;81岁老者与18岁小妞喜结连理等等等。最鲜明的一例,就像咱们所认得的尚姨与胜叔这样关系。
鼹鼠:鹿爷和三叶虫的老爸老妈两个家族都不缺这种大跨度的浪漫爱!比起来,惭愧得很,我的老爸老妈两家都乏善可陈,平庸之极。我花了30多年时间搞调研,我的家族竟没有值得书写的什么浪漫痕迹。
三叶虫:你们两个无聊浑小子有什么资格谈论浪漫之爱!
鹿爷:我也纳闷,我与沙沙竟有着神秘的因缘关系,尚姨是我老妈的闺密,胜叔是我老爸和继老爸的堂弟,绢花是我的堂婶,银宝是我的堂哥…。
三、风暴冲洗下的尚姨母女
1966年10月底,鹿爷17岁,而沙沙9岁。当时我们三剑客和三叶虫经常到很熟悉的工学院观察情势和动向。我的父亲与鹿爷父亲都在这个学院相邻的研究院工作,只不过前者是科技人员,而后者是领导干部。鹿爷正是这所学院附中的高一学生。
那时,整个学院都在议论苏修特务陈旭升与破鞋尚琳乱搞不正当男女关系。人们就如过盛大节日般兴高采烈。据说姓陈的从苏联留学归来后,寄给苏联同学但被有关当局扣下的10余封用俄文写的信,信中谈了对中苏关系的看法,对中国对苏政策的评论,还有个人同学之间的感情抒发等等。此外,人们还展示了被查抄的6本厚厚的日记,里面竟详细记载了他与系里一位其夫被打成右派的女同事堕入情网云云。有人还揭发,姓陈的在苏联还出过一次荒唐之事:某次,与其同屋的苏联同学带回一个女郎,请求他让出房间以便两人亲热。然而姓陈的不答应,那苏联同学无奈,便干脆关了灯,与女友在自己的床上翻云覆雨,闹了一夜。结果此事传了出去,搞得沸沸扬扬。中国大使馆认为此事非同小可,在政治上、中苏关系上,以及生活作风上都产生恶劣的影响。
江豚:我们都认识陈旭升,此君颇有才气,而且外表风度翩翩,谈吐不凡,洋派头中又透出一股儒雅之风。后来,我们了解到,这个陈旭升前半段算是一个幸运儿,其父是一位民主人士,1949年前与中共高层颇为密切,他留苏一事,据说是中央统战部遵循上面指示的特别关照。
三叶虫:陈旭升在苏联时与一名高干的女儿相恋,后来因上述之案,而被棒打鸳鸯散。
鼹鼠:不久,其父病亡,家道中落,断了上层的照应,加上这一不光彩的污点,它像一个可怕的魔咒伴随了下半生,本来贼亮的前程也就随之黯然下来。
鹿爷:尽管他还是在苏联拿到了所谓副博士,但还是被贬到这一个二流大学当了一名平庸的教书匠。
“尚琳,你老实交代,除了苏修狗特务陈旭升外,你还同什么人搞过腐化?”尚琳听到喝问便扑地瘫在地上。
“好,尚琳,你不老实交代,现在请淘粪队同志押坏分子赵银宝上来揭发!”
尚琳听后,为之一惊。她挣扎着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赵银宝。几年不见,在监狱农场劳改过的这个人已不再是那个传达室打临工还算精干的小徒弟,变形的半边脸肿得像腐烂的葫芦。
“赵银宝,你老实交代,尚琳与赵金胜是什么关系?”
“尚...老师...是胜叔...的老婆...。”银宝一边呻吟一边应答。
“你偷车是为了接谁?”
“接胜叔...的老婆...。”
“那就是接尚琳?”
“不不...是...接...绢花...。”
“谁是绢花?”
“是...胜叔...的...老...婆...。”
此时,台下的群众骚动起来。
“那尚琳又是赵金胜的什么人?”
“是...。”赵银宝突然垂下了头,再也不说什么。淘粪队的人把他拖了下去。
“现在让尚琳的丈夫苏儒维揭发!”
三叶虫:当时听到赵金胜这个名字,我和我哥都很吃惊,觉得与我们家族似乎有什么牵连。
鹿爷:后来我才知道,赵金胜就是胜叔,是我的一个远房堂叔,也是我们赵庄的人。而赵银宝也是我们庄的后生。
鼹鼠:我想起来了,我和三叶虫经常回你们的老家,有人还提过这两个人,说是他们在北京的大学工作。
江豚“怪不得,1989年,我与你们在赵庄做鹿爷家族研究时,是听说这两个人。赵金胜是战斗模范和残废军人,而赵银宝是他的堂侄。
苏儒维上来。大概惯了,他的神色相当自如,只有脸上缝了10多针的伤疤在日光下发出紫褐色的反光。
“尚琳,你先交代,你为什么不与右派丈夫划清界限?别人都离婚了,你为何不离?”
“我…协助...党改造他!给他一条自新的路!”
“你胡说!既然协助党改造他,你为什么又乱改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我...一个人带孩子很困难...。”
“你不老实,什么很困难?当年革命先烈为了共产主义事业牺牲一切!你还有脸说自己很困难!”
“我错了...。”
“你是化成美女的毒蛇,不仅与苏修特务狼狈为奸,与右派分子一丘之貉,还拉拢腐蚀了原来的战斗英雄,革命残废军人赵金胜,更有罪的是,逼得他贫农爱人割腕自杀!”
“不是...。”
“你还不老实!苏儒维,我们给你改造的机会,彻底揭发尚琳的一切罪行!”
“我知道的都交代了。”苏儒维相当淡定地辩解。
“你也很不老实!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很多人反映,你经常跟踪尚琳和陈旭升...。”
“我是跟踪这两个人...但...。”
“为什么?”
“我怀疑陈旭升是苏修特务...。”
“发现什么证据没有?”
“到现在还没有。”
“为什么跟踪尚琳?”
“我...。”苏儒维迟疑了一下。
“你不要吞吞吐吐,欲盖弥彰!”
“我怕她政治上幼稚,上了陈旭升的当!”
“发现什么证据没有?”
“到现在还没有。”
“把苏儒维带下去!现在让本校附属小学尚琳的女儿苏沙沙揭发!”
一听到这里,尚琳身子又一瘫,头猛然下垂,脑门磕在木牌上,顿时鲜血直流。两个粗壮的女人把她架了起来。
“苏沙沙小同学,现在是你划清界限的时候!勇敢地揭发尚琳、陈旭升,还有苏儒维!”
“苏儒维每天早请示晚汇报,马马虎虎鞠个躬就算完事。” 9岁的苏沙沙真一点人小鬼大,应声以一股大义凛然的架势走上台来,竟然童声童气地侃侃而谈。
“还有什么?”
“他背不了几首语录和诗词,而我都能背老三篇,100多条语录,还有全部37首诗词!可他却会背唐诗300首,宋词200多首!”
“还有呢?”
“他对重要社论,看两眼就放在一边,一点也不认真领会。”
“现在揭发尚琳与陈旭升!”
“我妈妈和陈叔叔...。”
“亲不亲,阶级分!要划清阶级界限!”
“陈旭升曾教我唱苏修歌曲,什么‘喀秋莎’、‘红梅花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尚琳从陈旭升那里借来许多苏修的书给我看,如什么‘海鸥’、‘童年’、‘我的母亲’、‘我的大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把陈旭升说的言论一一揭发出来!”问话的人用一种复杂问话的谬误方式来套一个9岁女童。这种问话方式本来就暗含无法否定的玄机。
“他们谈过苏修头子赫秃子诬蔑中国人5个人穿一条裤子,喝大锅清汤;不过乡下农民的确不很富裕...。”
“他们还干了什么?”
“他们还把他们编的历史教材给我读,其中一大段是歌颂苏联卫国战争的...。”
“他们在一起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什么是见不得人的事?”
“就是不符合共产主义道德的行为,也就是领袖所说的那种低级趣味的事。”问话的人倒是循循善诱,还算始终保持相当含蓄的语言表达方式。
“我觉得尚琳与陈旭升如雷锋叔叔那样对待同志像春天般温暖!”
“什么像雷锋!?他们是乱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个缺乏教养的女愣头青冷不丁插了一句。
“什么是乱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难道还有乱搞正当的男女关系?难道还有正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们之中的鼹鼠起哄地笑问。顿时一片哄堂大笑,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你为什么管陈旭升叫爸爸?”刚才那个女愣头青先是不满地瞪了鼹鼠一眼,接着厉声喝问道。
“他对我好,关心我...。”沙沙低下头,突然“哇”地大哭起来,会场里一阵嘈杂声。”
“你们这是转移斗争大方向!把运动引向邪路!”鹿爷猛地站了起来,大声斥责。
“好了,好了,把她带下去。今天暂时休会!”主持人也不耐烦了。台下的群众有喊了几句口号,便草草散场了。
鹿爷:中国的政治文化很有意思,不管你是大人物,中人物,还是小人物,若被揭发出生活作风问题,马上就可彻底搞臭。
鼹鼠:那些所谓三反分子,让人们多少觉得很抽象,并无多少可靠的证据。
三叶虫:一提到男女关系,每一个人的细胞立即亢奋起来,如当权派曾有过多少老婆等等。
江豚:人们对政敌,不管是大是小,总有意无意散播一些桃色新闻,供民众发挥想象的空间。
四、鹿爷对沙沙的关注
那次会后,鹿爷对尚琳与其女儿沙沙有了格外的关注,仿佛他自己也纠缠在她们前生今世的宿命轮回中;就连鼹鼠、三叶虫和江豚也顺带被影响着旁观了这对母女悲情生活的轨迹。他们至今甚至还分不清鹿爷与沙沙之间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是浪漫、现实,还是怜悯...。不过他们都觉得,不管如何鹿爷对沙沙,不像对薛晓白、黄心怡、林雁子、秋姑、项婀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与她,似乎从来没有情欲的冲动;倘若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好像也只是淡淡的,从来也没有到浓烈的地步。
很多年前,小才女雁子曾抄录了柏拉图一首小诗后,又写了一篇短文,让他们回味了许久:
我把苹果丢给你/你如果对我真心/就接受苹果/交出你的处女的爱情/如果你的打算不同/也拿起苹果想想/要知道你的红颜只有短暂的时光
我没有想到,古希腊大哲柏拉图居然会写出这样一首春心荡漾的情诗,以致于被怀疑是否是后人伪托而作。过去常常听说所谓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你也引用,我也引用,人云亦云,但都讲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知人们是自作博学,还是附庸风雅。最有意思的是台湾有人用闽南语的译音将柏拉图的精神恋爱说成“白骆驼之爱”。还有人将网恋也看是一种精神恋爱和不见面的爱情,认为网络提供了空间,在身边伴侣不能满足固有的 精神渴望的时候,当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寻找网恋,因为没有发生性的关系所以就决不能看作不道德。一提到柏拉图,只想起这位西方古代老夫子的《理想国》及他的“四枢德”、“理念论”和“洞穴观”。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柏拉图所谓精神恋爱的一鳞半爪。例如他说过如下精彩的话语:
“受到爱情触动的人,都能成为诗人”; “为着品德而去眷恋一个情人,总是一件很美的事”; “爱人至少要在心灵方面没有欠缺,如果只是身体的欠缺,那还不失其为可爱”; “只有驱遣人以高尚的方式相爱的那种爱神才是美,才值得颂扬”; “真正的爱就要把疯狂的或是近于淫荡的东西赶得远远的”; “所谓卑鄙的对象就是…凡俗的情人,爱肉体过于爱心灵的。他所爱的东西不是始终不变。一旦肉体的颜色衰谢了,他就高飞远走,毁弃从前的一切信誓。但是,钟爱于优美心灵的情人却不然。他的爱情是始终不变的,因为他所爱的东西也是始终不变的;” “若爱情是两个人永久的结合,那么就将他们熔化在一起,成为一个人,这时爱情也就不存在了。”
号称柏拉图所作,题为“歌”的上面这首短诗,洋溢着形象化的激情,同时也潜蕴着意境化的哲思。牧歌般的笔调使人感到格外清新自然,一点儿没有像后来许多十四行诗那样矫揉造作。诗中把向一名少女求爱的心态过程,以一种蕴含式思辨加情感的生活逻辑展开。作为传情信物的苹果象征了“君子好逑”者所追求的鲜亮和甜 蜜,而用“丢给”意中人的动感想象来揭示某种暂时空间距离造成的美感,但又为随时消除这个距离,得以心心相印,作了意向化的铺垫:引导对方以“真心”为出发点,“接受”苹果,从而交出她的处女爱情。诗中狡黠地向那个少女巧妙地运用了逻辑谬误中那种人为的两难选择:要么向我交出爱情,要么就像这个苹果那样“红颜只有短暂的时光”。其实,那少女还可以在其他男子的求爱与“红颜只有短暂的时光”中选择。不过,狡黠归狡黠,诚心还是诚心,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诗的最后一句以“半威胁”的潜台词,揭示了一个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自然法则:即青春不会常在,眼下的苹果虽红润甜美,但终将有熟透的时候,然后就会干枯腐败。对任何女人来说,最恐惧的莫过于“年老色 衰”了。这使想起了一首唐诗:嫁得曲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讯,嫁于弄潮儿。这里的隐喻虽不像中国古人常说的所谓红颜薄命那么悲情,但也足以吓唬一个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的少女。诗人的一个高明之处,就是先用感性动之以情,随之再用理性晓之以理。在短短的几句诗中,竟两次用了“如果”的逻辑蕴含推理句式,制造出假设前提,以攻为守,从精神气势上“追逼”少女做出好几个二者择一的决定:真心与假心、接受与拒绝、红颜与白发、永获与永失。给读者以丰富的想象空间,又可基于不同生活经验加以各自的解读,正乃此诗之妙也。
鼹鼠:用雁子对柏拉图的理解,鹿爷的爱情还没有到精神的最高层面,更多是沉沦于肉欲的冲动。
三叶虫:我哥哥最多到了精神的擦边。柏拉图道“所谓卑鄙的对象就是…凡俗的情人,爱肉体过于爱心灵的。他所爱的东西不是始终不变。一旦肉体的颜色衰谢了,他就高飞远走,毁弃从前的一切信誓。但是,钟爱于优美心灵的情人却不然。他的爱情是始终不变的,因为他所爱的东西也是始终不变的…。”我哥哥所爱的东西永远在变,一旦肉体的颜色衰谢了,他就高飞远走。
江豚:公正地说,鹿爷总是在清与浊的空隙之处,两边都擦一点边,不过有时清的元素多一点,有时浊的东西多一点。
鹿爷:你们心中都是腐朽不堪,故才会视我为枯枝烂叶…。
尚琳、陈旭升与苏儒维三人都上学习班去了。沙沙每月领取15元钱自己独立生活。鹿爷三叶虫兄妹俩的母亲路纯瑛生前与尚琳关系很好,两家常有来往。路纯瑛当时任学院宣传部副部长,而尚琳是学院公共课教研室的副主任。1966年9月,性格刚烈的路纯瑛服了安眠药轻生。当时就是尚琳第一个发现的,紧急将好友送到校医院抢救,但已无济于事。尚琳对这一对孤儿很是同情,便经常来看望他们,但没有料到几个月后自己和丈夫也身处绝境。家里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生活。三叶虫提议,让沙沙住进自己的家,也好有个照应。本来就很侠义的鹿爷当然觉得理所当然。
一天,沙沙从学习班回家,同班同学李楠从后面赶了上来,悄悄地对她咬了咬耳朵。沙沙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走了。李楠是李桐教授最小的儿子,与沙沙同龄,才9岁,就戴着一副小眼镜,外号小四眼。李楠与沙沙一样都是小书虫。古今中外什么杂书都看。刚小学3年级,什么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演义、说岳全传、三侠五义等中国古典小说,还有什么九三年、双城记、雾都孤儿、汤姆萨耶历险记等外国小说,都已读过。这两个小孩,同别人不愿来往,但他俩之间却很谈得来。某次,李教授还对尚琳开玩笑地说,以后将沙沙嫁给我们楠楠吧!
四眼猴,哑巴鸡
黑心黑脑举黑旗
爹反动,娘买皮
两小混蛋哭啼啼
校内的顽童们一见到他俩就用胡编的儿歌来取笑。沙沙两岁时突然发了高烧,昏迷了两天。后来经过抢救总算病愈, 但一度学说话比别的孩子困难的多,直到她上幼儿园的后期,才慢慢恢复正常。每当她在外面受到嘲弄,哭哭啼啼回到家中,尚琳只能也跟着流泪;而苏儒维也只能面壁长叹。不过久而久之,沙沙逐渐变得外弱而内刚,被戏讽叫骂惯了,若某日,不遇到这种受欺状况,反而有点忐忑不安,总觉得会有更糟的大难降临。如今父母不在,雪上加霜,当然顽童们的威胁会随之升级。正巧三叶虫也从学校回家,看见此场景,二话不说,抄起路边的树棍就追过去,众顽童一哄而散。这一带的顽童都不敢惹三叶虫,一是因她性格超人的泼辣,二是她有个远近出名的哥哥。
“谢谢赵叶姐!”沙沙轻声说道。
“快回家吧!今天我们吃炸酱面!”
“姐姐,我和沙沙去去就回。”小四眼坚持自己的计划。
李楠带着沙沙来到附中的后墙,穿过缺口,来到一处破旧的库房。
“看,那是什么?”他叫道。
“啊,这么多书!”沙沙惊叫起来。
“这些书都是抄家收来的,听说要送到废品站回炉造纸!”
“哇,太可惜了!”沙沙扑下身贪婪地翻阅起来,“高老头、红字、悲惨世界...这么多名著!”
“抓住这两个偷书贼!”一声喝叫,呼啦啦,冲进几个附中女娃,手里举着带着铜头的武装皮带。
“啪”的一声,一个女娃用皮带抽打了一下沙沙的后脊梁。她觉得五脏六腑一震,接着“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酸水,随即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下。她看过不少描写革命女先烈的书,像什么江姐、刘胡兰、赵一曼等,幻想成为一名经得住敌人严刑拷打的女英雄,现在真有了切身的体验。
“这丫头不是那个破鞋尚琳的女儿吗?”另一个女娃上来端详了一下,用脚踢了踢沙沙。
“不要打她,是我带她来的!”平时小书虫式的李楠此时却像条汉子。
“我认得你,你是李桐的狗崽子!好家伙,还挺硬!”一名女娃拿起皮带就要抽打。
“住手!”是三叶虫的大叫,鹿爷站在她的身后。有意思的是,真是一物降一物,那些女娃一见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
凭着鹿爷的面子,附中学生们放弃了对沙沙和李楠的追究。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娃子自己的父母也开始受到冲击,逐渐变成了保爹保妈派。前不久,学院和研究院一伙人联合到鹿爷住处抄家,一帮附中和其他中学的学生们竟前来阻止,真是怂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搞得大学生们无计可施,悻悻而去。
不过,当鹿爷带着三叶虫出去串联时,沙沙还是被送到附中和附小联合举办的街道女流氓学习班里受教育。那里集中了10多个街道的“圈子(女流氓)”。
“嘿,小姐们,点卯(报道)来啦?这么小就会浪啦?”一个十五六岁外号叫大麻包的胖妞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问沙沙。
“我不是流氓!”沙沙大声辩护。
“甭没长胡子--还牵须(谦虚)啦。我知道你,你妈妈是工学院有名的破鞋。”一个十三四岁外号叫小柴禾的瘦妞向众人揭发。
“好家伙,是一个双味怪鸡,又反动又流氓,比咱姐们强多了!这是遗传,你流的是你妈妈的血!”一个留着短运动头外号叫小裤衩的女孩感叹不已。
“那你的遗传就好?”沙沙开始反击。
“我可不一样,我妈妈死得早,除我爸爸外,还没有其他男人睡。”小裤衩很认真地解释。
“小裤衩,让你丫挺的来个底儿掉!你妈妈来不及同其他男人睡,而你同你后爸爸乱搞,肚子都搞大了。”另一个脸上有点雀斑外号叫小斑马的女孩子很不客气。
“小斑马,甭让咱搓火(憋气)了!那是我不懂事,被威胁利诱的,你自己呢?就为8毛钱,就同城根那些蹬三轮的,拉排子车的都睡了个溜够!”
“我是帮我妈养我的四五个弟妹!而你不是,你妈死后,你是先勾引了你继父,后来看他又找了其他女人,你又告发他诱奸你!”
“得,你们都是良家女子,点儿背,不幸堕入风尘,只有姑奶奶我是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女流氓!”一个高颧骨,下颚微撅,胸部隆起,性感十足,约莫十六七岁的大姐,啄了一下捡来的烟头,过了过干瘾,洋洋自得地说道。
“哈,梅姐,您可大名鼎鼎的大喇儿(浪女),这城北一带,谁不知您叫白窟窿!”旁边一个小模小样,精灵乖觉,外号叫尖果儿的小丫头,讨好地摸了摸这位大姐的酥胸。
“嘿,你这小机灵鬼怎么像老爷们一样喜欢摸女人的奶头?甭套瓷(套近乎)”白窟窿一把将伸来的手打开。
“梅姐,你有所不知,这小娘们八成是一个阴阳人,咱北京话叫二尾(Yi)子,不男不女的。”一个圆脸双下巴,外号叫苍果儿的女孩也来凑趣。
在这帮城根混儿,胡同串子般少女们的逗闷子中,被大伙儿称作小怯勺的沙沙只得呆立在一旁傻听着,不知所云。
等到鹿爷串联回来,已是两个月后。沙沙也就算从女流氓学习班肄业了。对他人来说,她有了一点变化,有时候比以往“轴”了;有时候又比从前“活泛”了。但到底有什么根本的变化,谁也说不好。
三叶虫:这个梅姐算是卖淫的?这些女孩们都是北京人称为圈子的女流氓。
鼹鼠:据一位京城民间民俗专家考证,现在称为嫖娼的行为,当时叫砸圈子。不像现在的小姐按时论次收费,那时的圈子多是比较风流的女性,虽然性伙伴不固定但也得看得上眼才成并不专为了钱。做爱,那时的说法是“上杆”流一次说成“上了一杆”或“上了某某一杆”和现在说“把某某放平了”有异曲同工之妙。
江豚:我也听那位专家说过,那会儿把便衣警察叫雷子,要叫雷子抓住了,那叫折进去了。…小流氓被称为小玩闹。某小玩闹被雷子抓进去,雷子也会用黑话和他沟通的:“你小丫的坑蒙拐骗抽,溜门撬锁砸圈子,无恶不作啊?”小玩闹一般会避重就轻回答:“我就撬了一次门,还没偷着什么,绝对没咂过圈子,不信您查,我还没开鞘呢?”没开鞘,说的是还没有褪包皮呢!一句话给警察逗乐了。那会不像现在,砸圈子还是被认为比较龌龊的事。
鹿爷:你们几个就会转移斗争的大方向。问题的焦点是,沙沙这么年幼的小女孩竟然与那些久经沙场的女混混们关在一起,这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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