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虎 | 《三體》文革批鬥:人性的至暗時刻
3月21日,網飛(Netflix)版正式上架播出,首集片頭五分鐘便是中國文革時期的批鬥畫面,主角葉文潔的父親為清華大學物理學教授,因堅持愛因斯坦相對論等理論, 遭自己的學生、紅衛兵毆打致死。 第二集,葉文潔直接面對當年用皮帶抽死父親的女紅衛兵。 這個女紅衛兵的遭遇也很慘,上山下鄉“練紅心”,胳膊壞疽被割下來致殘。 但是她對當年用皮帶抽死葉文潔的父親、“學術權威”毫無悔意。 她惡狠狠滴說,「換做今天,我還是會用鐮刀,像是割胡麻一樣把他(的頭)直接割下來!」。 葉文潔問她,你不會懺悔嗎? 女紅衛兵答到:“那誰對我懺悔”。
《三體》前面兩集播出後,中國小粉紅破防,認為文革批鬥場景不真實。 在豆瓣上,許多人將此劇評為一星。 微博上有網友表示,網飛版的劇情遭到“魔改”,“拍這個就是想黑中國......為啥原著是中國為中心,網飛變成全程西方中心?”也有網友質疑,網飛的《三體》就是為了提到文革,“為了這碟醋,包的這頓餃子”。
在美國,這部科幻大片的文革場景也引起美國民眾的好奇與震驚。 一位網友寫到:清華大學在美國的知名度一般局限在高校和學術圈,但最近清華大學在全美爆火,原因是電視連續劇《三體》在奈飛熱播,老美全民追劇,《 三體》開頭就是文革期間清華大學批鬥物理系葉教授的場面,極其逼真極其震撼,老美震驚了,在記住了清華大學的同時,現在美國人民都在Tiktok上學習中國文革史。
《三體》為中國科幻小說作家劉慈欣的作品。 2014年被翻譯為英文出版,並在2015年的世界科幻大會獲得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是首部獲得此獎的亞洲小說。 美國前總統歐巴馬、臉書創始人札克伯格等知名人士都曾公開推薦這本小說。 奈飛版《三體》對原著內容進行大幅改編,除了將部分事件背景轉移至英國之外,也修改了多數人物的中國背景。 原著作者劉慈欣擔任本劇顧問,對於改編內容亦予以同意。
奈飛版《三體》由知名美劇《權力的遊戲》的編劇貝尼奧夫(David Benioff)與魏斯(D.B. Weiss)共同打造。 兩人接受《紐約時報》專訪時曾表示,若決定按照原著把情節保留在中國、把角色保留為中國人的話,那製作出的就會是一部以中國為背景的英語劇集。 他們認為,將劇情中努力解決問題的角色看起來像是來自世界各地,「對故事的本質非常重要」。 不過,這部劇的開頭,依然把故事保留在中國,開頭兩集由華人導演曾國祥導演。
曾國祥為香港演員曾志偉的兒子,曾國祥也從小觸電。 其首部執導電影《戀人絮語》獲得第47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提名。 2016年執導的電影《七月與安生》提名第53屆金馬獎最佳導演。 2019年執導的電影《少年的你》獲得第39屆香港金像獎最佳導演。 此次,他是奈飛版《三體》中唯一的華人導演。 他在接受香港《明報》專訪時分享,自己並未多考慮議題敏不敏感,“我覺得因為真的發生過,真的經歷過”,劇集本身也並非意在抹黑,而是要還原著 內容,「所以我沒有太在意或想太多,我不想讓這件事綁著自己創作」。
雖然導演曾國祥表明,並沒有刻意來黑中國,但顯然對小粉紅的衝擊的很大。 然而在海外社群平台X上,許多網民認為,真實的文革比這更加殘暴,更加人性的黑暗,並舉出文革中打死人的殘暴細節,更不少網友提到文革開始的1966年的血色八 月。 根據1980年官方數據,在1966年8-9月間,在北京市有1772人被紅衛兵打死,其中包括很多學校的老師和校長,其中第一位便是北師大女附中的副校長卞仲耘。 中國紀錄片導演胡傑便以卞仲耘的故事拍了記錄《我雖死去》。
現居德國的作家、紀錄片編導周勍也製作了一個文革紀錄片《我記不清了》,紀錄片記錄了西安市第37中學在1966年8月31日這一天紅衛兵打死學生的故事。 在這一天,學生打死兩個老師、打傷了九個、打殘廢了一個、精神失常一個、23個老師被打傷住院,而全校僅40個左右的老師。 然而時隔幾十年後,週勍去採訪這些當事人,他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我記不清了。
從過去當事人的“我記不清了”,到如今小粉紅看到文革批鬥場面的破防,讓人最為感慨的是,很顯然,文革這段歷史顯然又成為了一筆“糊塗賬”:不僅 是記不清或不知道,文革中迫害者最後也常常成為受害者,如《三體》中打死葉文潔父親的女紅衛兵,最後也成為文革的受害者,失去了自己的右手。 在奈飛版的《三體》中,這位女紅衛兵,長得一副天使般純潔無邪的臉,當她用銅頭皮帶狠狠抽向自己老師的頭部時,卻透露出兇殘和 邪惡的魔鬼神情,兇殘與邪惡從那天使般的無邪臉龐透露出來:這正是人性至暗時刻之一。
人性的至暗時刻不只這一刻。 1944年5月的一個夜晚,當艾利‧維瑟爾一家走進集中營那個夜晚,艾利‧維瑟爾的母親和妹妹當晚便送去了焚屍爐。 艾利·維瑟爾甚至看見他們把活的嬰兒扔進火裡。 從此,艾利·維瑟爾沒有走出這一夜。 從集中營獲救後,維瑟爾沉默了十年,直到1954年用自己的母語寫成長達865頁的《而世界依然沉默》,1960年這本書改名《夜》在美國出版。 在《夜》中,維瑟爾說: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夜晚,那是在集中營度過的第一個夜晚,它把我的整個一生變成漫漫長夜,被七層夜幕嚴裹著的長夜。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煙雲。 我 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孩子們的小臉,他們的軀體在岑寂的蒼穹下化作一縷青煙。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火焰,它們把我的信仰焚燒殆盡。我永遠不會忘記黑洞洞的寂靜 ,它永遠奪走了我的生存意願。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時刻,它戕殺了我的上帝,我的靈魂,把我的夢想變成灰燼。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切,即使我受到詛咒 ,像上帝一樣永生不死。永遠不會。”
實際上,維瑟爾的一生也未能從那個夜晚那個人性至暗時刻走出來。 在《夜》之後,維瑟爾繼續自己的思考和提問,此後陸續寫有50多本書,大部分的主題依然是圍繞著大屠殺:為什麼人類會容忍這樣不可想像的罪行? 為什麼世界會沉默? 大屠殺後如何重拾信仰? 自1976年,維瑟爾就在波士頓大學教授宗教與哲學等課程。 據說,他曾經用一個學期只教《聖經》中的一章《約伯記》:在信仰焚燒殆盡後如何重拾信仰?
在《三體》中,目睹自己父親被自己的母親出賣,被自己的學生活活打死,自己又遭遇一次次背叛之後,葉文潔對人類文明徹底失去了信心,懷著對人類和人類文明的深 深絕望,葉文潔發信號,招請外星人來入侵地球:
“到這裡來吧,我們的文明已無法自救,我講幫助你們獲得這個世界。”
幸虧,《三體》只是一部科幻作品,文革批鬥的至暗時刻並不會給人類帶來滅頂之災。
但讓人痛心的是,《三體》只是一個科幻大片,一部商業娛樂作品,五分鐘的文革批鬥不過是故事的一個引子,被娛樂至死,似乎除開小粉紅破防之外,並未能引起真正的思考,裡面傳達出的對人類的警告也未被聽見。沒有反思便無法自救。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就像《三體》中的三體文明,文明的毀滅會一次一次重來,因為人性的至暗時刻會一次一次降臨。科幻片中,《三體》中的三體文明,因為一次一次的文明毀滅,三體人雖然發展出搞出人類無數倍的科技文明,但是,卻沒有了情感、藝術和美,因為只有理性和麻木才能讓三體文明繼續。若人類不去真正反思歷史,最後會不會真的走向三體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