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專欄 | 埃隆·馬斯克的雙重悲劇

他不僅浪費了合理改革政府的機會，他的行為還毀掉了電動車的名聲。

編者按：6月3日，Musk發推：I’m sorry, but I just can’t stand it anymore. This massive, outrageous, pork-filled Congressional spending bill is a disgusting abomination. Shame on those who voted for it: you know you did wrong. You know it.「我真的忍不住了。這項巨大的、荒謬的、充滿肥肉的國會支出法案是令人作嘔的惡行。羞恥那些投票支持它的人：你們知道自己做錯了。你們知道。」被Musk 使用「令人作嘔的惡行」（disgusting abomination）來形容的法案，是「One Big Beautiful Bill Act」，是特朗普政府的核心立法議程之一。根據新聞報導，其主要內容包括：延長 2017 年特朗普的減稅政策；增加軍事和邊境安全支出；削減醫療補助（Medicaid）和食品券（SNAP）等社會福利項目等。根據國會預算辦公室（CBO）的估計，該法案將在未來十年內增加 3.8 萬億美元的聯邦債務，使總債務達到 36.2 萬億美元（來源：ABC News: Elon Musk attacks Trump's funding bill）。Musk強調該法案將大幅增加聯邦赤字和債務，認為這對美國經濟不可持續；同時，他還指出該法案充滿「肥肉」，即不必要的開支。他曾領導白宮的政府效率辦公室（DOGE），離職後繼續關注政府開支問題。而特朗普本人於 5 月 30 日在橢圓形辦公室的新聞發布會上大力推廣該法案，聲稱它「削減赤字和減稅」，並希望在參議院進一步削減（來源：ABC News: Elon Musk attacks Trump's funding bill）；也是在這一天，Musk正式結束了他在特朗普政府中的特別政府雇員（Special Government Employee, SGE）角色，離開了華盛頓DC的政府效率部DOGE，將重心轉回特斯拉等企業的運營。如今，Musk也將X平台上的個人賬戶照片變黑。

5月31日，Musk宣佈將離開華盛頓DC，學者福山就Musk的離去寫下這篇專欄，福山認為“馬斯克完美地詮釋了我們的寡頭問題”，“很難想像有誰的政治直覺比埃隆·馬斯克更糟糕”。“馬斯克糟糕的政治判斷導致了雙重悲劇：他和DOGE對美國政府造成了巨大損害，而他在政治上的分心使特斯拉的生存前景堪憂。”

本文原文為英文The Tragedy of Elon Musk，原發来自Persuasion：Francis Fukuyama專欄5月16日。作者和雜誌授權，波士頓書評翻譯成中文，為《波士顿书评》福山專欄最新文章。免费订阅及相关事宜发送邮件：boshidunshuping@gmail.com

現已經正式宣布：埃隆·馬斯克將離開華盛頓DC，回歸他創立的企業，經營特斯拉、SpaceX、Starlink 以及其他科技公司。顯然，這次分手並不完全友好。可以預見，唐納德·特朗普利用馬斯克來完成他的骯髒工作，當馬斯克成為負擔而非資產時，特朗普便拋棄了他。

埃隆·馬斯克是我們這個由寡頭主導的社會問題的典型例證。在他涉足政治之前，人們對他的讚譽是當之無愧的。特斯拉創造了一個全新的工業產品類別，憑空成為一家重要的汽車公司；SpaceX 是美國航天發射產業的支柱；Starlink 在烏克蘭戰場上證明了其價值。正如諾亞·史密斯（Noah Smith）曾經觀察到的，馬斯克的真正天賦不在於工程或技術，而在於他堪比亨利·福特等先驅的工業組織才能。

但馬斯克完美地詮釋了我們的寡頭問題。美國培養了一群令人印象深刻的科技企業家，他們創建了世界領先的公司。但其中一些人不知道如何專注於自己的領域。他們認為，因為在某一行取得了財富和成功，就能在任何領域表現出色，於是涉足遠超他們能力的領域。

很難想像有誰的政治直覺比埃隆·馬斯克更糟糕。他的家族背景並不樂觀：他的祖父因在加拿大試圖建立新納粹組織受阻，於是在1950年代種族隔離制度確立時（對他來說正是好時機）將全家搬到南非。馬斯克本人對自由派建制派的不滿有其真實原因：任何企業家都會與華盛頓的繁瑣監管壁壘發生衝突。他的一個孩子進行了性別轉換，這似乎與他2021年後開始抱怨的「覺醒思維病毒」有關。

但技術本身在這裡起了作用。《紐約時報》最近試圖通過追蹤馬斯克在X平台上關注的大約一千個帳號，重現他生活的線上世界。這個世界與我，或我猜想大多數閱讀這篇文章的人生活的世界不同。這是一個充滿陰謀論、黑暗預感和對所謂「馬克思主義瘋子」的猛烈攻擊的世界，這些「瘋子」據說居住在政治光譜的另一端。

在這個另類世界中，美國政府是一個由上述「馬克思主義瘋子」運作的深層政府，完全不受民選領袖控制。借用矽谷的慣用語，馬斯克被任命為DOGE（政府效率部門）負責人後，覺得自己有權盡可能拆解美國政府。他和聘請的工程師（許多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對政府的實際運作一無所知；他們只看到不熟悉的預算項目，就將其定性為「浪費、欺詐和濫用」。特朗普允許馬斯克摧毀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因為外援通常不受選民歡迎，而選民本身也不了解USAID在人道援助和增強美國軟實力方面的作用。

事實上，聯邦政府確實存在效率低下的問題。但這種低效的根源與馬斯克和其他保守派人士的指控相反。我們的官僚機構並非脫離了民選官員的控制；相反，它受到過度控制。美國人長期以來對政府的不信任導致了層層規範來控制官僚行為，官僚因遵守規則而非為公民實現具體成果而受到獎勵。如果想讓政府更有效率，必須解放官僚，讓他們運用自己的判斷力和常識解決問題。例如，他們需要免除向國會提交數以千計的年度報告的義務，其中99%無人閱讀。

馬斯克缺乏政治敏銳度在他被逐出權力中心時的一些採訪中顯而易見。他從幾乎所有人的寵兒，包括喜愛他電動車的親環境左派，變成了美國最受討厭的人之一。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會因為他向特朗普競選捐款2.5億美元、做出納粹致敬手勢、或在德國推廣極右翼的AfD政黨而不喜歡他；他認為反對他的人一定是受民主黨收買。

對美國政治來說，悲劇在於馬斯克可能因其錯誤的政治冒險毀掉了他的傑作——特斯拉。商學院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將你想賣給大眾的產品政治化。傾向民主黨的選民是特斯拉最大的粉絲；在帕洛阿爾托這個非常自由派的社區，每隔一輛車就是特斯拉。特朗普的MAGA支持者不太可能花大錢購買電動車，這是一個特朗普本人公開詆毀的產品類別。中國正在打造遠超特斯拉老舊產品線的競爭車型，傳統汽車公司也在迎頭趕上。馬斯克最近暗示無人駕駛計程車和人形機器人將彌補特斯拉在美國和歐洲銷售下滑的缺口，但他多年來一直在這方面做出重複的承諾。

馬斯克糟糕的政治判斷導致了雙重悲劇：他和DOGE對美國政府造成了巨大損害，而他在政治上的分心使特斯拉的生存前景堪憂。如果特斯拉失敗，整個國家都將蒙受損失。美國需要證明它仍能在需要「彎曲金屬」的產業中創新，這在近年來並不多見。特斯拉曾引領低碳未來，並從中盈利。這一未來現在可能屬於中國，其電動車據說已領先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