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虎 | 波士顿,坚强
編者按:今天是4月15日星期一,波士頓馬拉松日。特別發出石破天專欄文章紀念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
“我曾经和你一样。2001年9月11日,我失去了我的父亲。”
这是一条来自在911事件中失去父亲的人的讯息。4月7日,“亲爱的波士顿:来自马拉松纪念仪式的讯息(Dear Boston: Messages from Marathon Memorial)”在波士顿公共图书馆开展,其中一个小展柜的主题是:“我曾在那儿(I have been there)”。 当我走过这个小展柜的时候,一位妇女正对着这张纸条擦眼睛。
记得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一个故事,说一位移民在纽约生活了十几年,从不认为自己是美国人。然而就在911事件之后,他发现自己成了一位纽约人,并为之骄傲。
初看到这个故事,真有些不以为然。在波士顿爆炸案之后,我渐渐能体会到这种感觉。爆炸案发生后第三天,历史老师临时将授课内容换为“911事件”。班上一位当年从双子楼里逃生的女生哭了;我也哭了。因为就在前一天晚上,我去了波士顿大学参加了吕令子同学的悼念会。班上不少同学哭了。课堂气氛变得尴尬无比,这是一节我上过的最失败的课,然而在同学们默默的眼泪中,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是波士顿人,我们都是波士顿人。亦如一位“波士顿人”在推特上所说:“在过去一年里,我没有纠正任何一个人:他们因为我来自麻省就把我当做波士顿人。我们都是坚强的波士顿人。”我想,这就是今年波士顿马拉松参赛人数比去年暴增33%的原因吧。今年,参赛人数从去年的27,000增加到36,000,居波士顿马拉松赛历史上参赛人数第二多。比赛当天波士顿报纸《Boston Herald》封面主题为《 Boston Marathon 2014:A New Beginning》。
杰夫·鲍曼(Jeff Bauman)知道,自己生命的改变是在2013年4月15日2点48分那一刻,当他直视塔米尔南·察尔纳耶夫的脸的那一刻。27岁的杰夫与朋友一起去终点迎接其参赛的女朋友,当时他们离终点线只有半个街区。但在将近50万观看者中,杰夫与塔米尔南·察尔纳耶夫相遇,“每一个人都很开心,除开他。”两人甚至对视了八到十秒。“我没有看到他的眼睛,因为他带着墨镜。但我知道他在盯着我看。我现在知道,他在想杀了我——在接下来不到一分钟内,我就会死——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怀疑,没有懊悔。那家伙像一块石头。” 这时,杰夫的朋友与他说话,他们想试图找一个更好的位置。待杰夫再次转头时,他发现那个“令人烦扰”的家伙不见了。然而,他看见了双肩包,就在他脚边。“我感到一阵害怕,脑子里想到机场的警告:不要留下无人看管的包。报告可疑的包裹。我四处看,希望找到那个家伙……”就在此时,杰夫听到了爆炸声。他倒在了地上,从此失去了双腿。一年后,在他的新书中,杰夫这样讲述了自己一年前在现场的经历。这些记忆的碎片在他脑中依然十分清晰。
不过,对于察尔纳耶夫兄弟,杰夫并不怨恨,只是为他们感到难过,“他们不仅毁掉和改变了别人的生命,也毁掉和改变了自己的生命。”“他们不知道爱的感觉。”杰夫想问仍在关押的焦哈尔·察尔纳耶夫:“是什么理由促使他这么做?他是被迫的吗?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和他对此的感受。”
去年,杰夫在现场做在轮椅上被送去医院照片,成为波士顿爆炸案现场最著名照片之一。坐在轮椅上,已经失去一条腿的杰夫抱着自己伤口。在医院,他的双腿便做了截肢手术。将自己的故事公之于众,对杰夫来说,其实是一件难事,很多次他吓到了。如他刚得到他的假肢准备站起来,很多人想看着他站起来。“我理解,但是我很紧张。我不是很想去做它,因为我会跌倒。我做不到,我会跌倒。我真的害怕。可是我的母亲逼着我去做。她觉得你必须做,必须让每一个人看到你站起来。你站起来。我觉得是。我会的。我会的。”如今,这位来自麻省 切姆斯福德的普通年轻人杰夫,已经开始了他新的完全不同的生活。他明年将会结婚。“我每天都会看到我的家人,现在我要开始要有自己的家庭了。我非常感谢我生命中的爱,和那些积极的东西。”
杰夫的新书封面正是他重新站起来的照片,照片下是书名《更坚强(stronger)》。重新站起来的不仅是杰夫。在去年爆炸案中,有264人受伤,其中有16人截肢。在去年的爆炸案中,斯莱特·科科伦同样失去了双腿。在今年的4月21日,在家人帮助下,斯莱特用假肢走完马拉松全程,最后与去年也在爆炸案中受伤的女儿一起走过终点线。33岁的舞蹈演员哈斯莱特·戴维斯在爆炸案中失去左腿,在在经过一年的康复后,她用义肢重新登上了舞台。
4月16日出版的《体育画报》(Sports Illustrated)封面照片正是无数个站着的波士顿人,向全世界展示“Boston Strong”。当摄影师来到波士顿拍摄这张照片时,有3,000人志愿参加。
“Boston Strong”,这不仅是各大报纸的封面主题,也正是波士顿这一年的故事。4月15日,波士顿爆炸案一周年的时候,波士顿人再次回到了马拉松终点线,悼念死者,并向亲历者致敬。美国副总统约瑟夫·拜登说:“与2001年9·11恐怖袭击后一样,波士顿在爆炸后展现了美国人的坚强。”
不过,也就在这场纪念会过后,晚上7点左右,一名男子在马拉松终点线光着脚,化了妆,在爆炸点大喊大叫。被捕后,他承认扔了两个背包在终点线,其中一个装有高压锅。警方排除爆破队,分别在9点、九点半将两个背包安全引爆。这名25岁的男子凯文·爱德森被控藏有骗局装置、制造虚假炸弹的重罪,若罪名成立将需要在州监狱服刑5到20年。
因此,安全问题也成为今年波士顿马拉松所关注的问题。此次赛事期间部署的警力是去年的两倍,达到3500名,同时还有大批便衣警察和保安人员,以及金属探测器和炸弹搜寻犬。同时还设立大量摄像头和安检点,并呼吁观众不要背双肩包。在终点线附近,垃圾桶都换成临时的纸桶。主办方波士顿体育协会宣布,今年还将禁止未注册选手参赛,那些直接跳进赛道的人会被当做“劫匪”对待,不过,警方表示,这样的禁令违反了公民自由权利,警方会根据具体情况对待。
这些,多多少少让4月21日的波士顿变得有些紧张。这一天,科普里广场及附近地铁均关闭。我在波士顿公园下了地铁后,几乎是被人流冲去马拉松终点的。据估计,今年观众人数是去年的两倍,达到100万,最拥挤的地方,足足有十层人。当参赛者开始冲破终点时,我正卡在观礼台对面,只能听到一阵一阵的欢呼喝彩,根本无法看到赛道,倒是头顶上的直升飞机很容易看见,一次仰头看被街道划分成一条条的天空时,我竟然同时看到四架。花了大半个小时,我才沿着赛道逆行了大概两百米,终于在走了一个大坡拐了一个大湾之后,找到了一个可以伸脖子嗷嗷叫的地方。正叫的起劲,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淹没听不到了,人群简直沸腾了,定睛一看,原来是波士顿马拉松的传奇——霍伊特父子队跑过来了!
在波士顿,有不少人是冲着霍伊特父子迪克(Dick)和里克(Rick)来观看马拉松的:父亲迪克推着躺在轮椅里的儿子里克跑完全程26.2英里。自1981年来,这对父子队已成为波士顿马拉松的一部分。
里克出生时因脐带绕脖子导致大脑缺氧而瘫痪。他的智力是正常的,只是无法说话或是移动他的四肢。里克也上学。15岁的时候,他用电脑告诉父亲他想参加一场慈善跑步比赛,这个比赛是为一位严重受伤的长曲棍球选手的学生举办的。他告诉父亲:“爸爸,我必须为他做些什么。我想让他知道,即使瘫痪了,生命仍将继续。我想参加这次比赛。”此时的里克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很少有时间锻炼,但他不想对儿子说“No”,于是,他们参加了比赛。
出乎意外的是,那一次,他们不仅跑完了5英里全程,而且还不是最后一名。当天晚上,儿子里克用电脑对父亲迪克说:“爸爸,当我在奔跑时,我觉得我的残疾消失了。”虽然是父亲迪克推着自己跑,然而里克感觉自己是在一只自由的鸟。
自此,霍伊特父子认为她们必须跑下去。于是,这对父子队出现在了波士顿马拉松上,并且是以儿子里克的年龄参赛的。这对父亲迪克来说,更是一个挑战。因为那时里克才20多,而父亲迪克已经40多。作为世界上最古老且最严格的马拉松赛事之一,这意味着他们报名参赛成绩必须是2小时50分。然而他们的成绩合格了,开始了波士顿马拉松的一段传奇,并跑向了全世界。他们甚至成立了一个霍伊特基金,募集资金帮助残疾儿童。
跑了32年之后,去年,霍伊特父子队宣布,2013年是他们最后一次参加波士顿马拉松。因为父亲迪克已经73岁了,儿子里克也已经52岁了。他们的健康已经不允许他们参加这样的比赛了。因此,霍伊特父子声明2013年的比赛将是他们最后一次。他们的声明上了国家报纸头条,他们的家乡麻省蒲金顿市甚至都准备好了一尊霍伊特父子队的铜雕像,以纪念2013年4月15日霍伊特父子最后一次冲破终点,实际上,他们差一点点做到——霍伊特父子队跑到23英里处,炸弹爆炸了。未完成2013年马拉松的霍伊特父子队决定,2014年将再次最后一次参加波士顿马拉松,以纪念死者和伤者。当这对传奇的父子队经过赛道时,几乎每一处都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实际上,从2013年赛场重返2014赛场的不仅仅是霍伊特父子。由于爆炸案的发生,大约有5000名左右参赛选手被迫中止了比赛。其中便有中国万科集团的贾小萌。在去年的比赛中,贾小萌在离终点465米的地方被迫停止了。而今年,她和她的跑友们跑完了全程。
挤在人群中,看着跑道上源源不断出现的选手时,我最希望自己能看到波士顿大学代表队的成员。为了纪念遇难的波士顿大学中国留学生吕令子,波士顿马拉松协会给与了吕令子家人15个参赛者挑选名额,而其家人将部分名额赠送给了波士顿大学。波士顿大学为此组成“令子,梦想”的梦之队参加此次比赛,其中有一位正好是我认识的中国女孩,她和令子一样美好。我希望能看到她和令子的梦想跑过来,然后一直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