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后知后觉者,在韩江获得文学奖后,才知道有这么一本小说。光州事件,属于我最感兴趣的那类题材,我也很想知道用文学手段怎么呈现这样的事件。这两年关于韩国民主化的电影非常多,看过几部,挺好,但没有那么好,文学又怎么样呢?这也是阅读前我带上的一点好奇心。
整本书的阅读非常顺畅,完全沉浸在了小说的氛围里,一个故事,再转另一个故事,探知到了不同受害人的命运,从镇压现场再到恢复如常的生活,情绪层层地累加,又从不同角度得到补充,并不重复、疲惫。这是我能期望于这类题材的理想作品,尤其是用中文读到它,仿佛就是你熟悉的人,更有一种震撼。
读后的最大感觉是,这部小说带我们涉足一个有些陌生、缺少交流的领域,教我们学习怎么去看,去想,去爱,去同情,弥补了这方面素来欠缺的教育。
(二)
奥斯维辛的幸存者、作家普里莫·莱维在一次采访中曾说:“我强烈不赞成那些歇斯底里的关于大屠杀的书——它的语调就是一种罪行,那些描写经常是色情化的。”
有同感,这种文字只刺激到感觉表层,激起简单的机械反应,而不是高级的情感反应。它可能适合大众动员,不适合同情、理解。
这也是这本小说让我感觉很好的地方。作者没有回避镇压场面,但角度出人意料又呈现得非常自然(第二章),让人感受到了惊骇和悲恸。这也许就是作家独有的天赋和匠心吧。
(三)
还有一点也是我特别认同、甚至感激的。作者把时间的网撒得足够宽,主要的篇幅已经不在事件现场,而是涵盖到几位受害人在常态化之后的生活,几年、甚至几十年后。
在通常的关注中,镇压那一刻就是焦点和终点;然而这部作品呈现了另一些人,对他们,那一刻其实是起点:他们就像被卸下的货物,从此无法回转到正常轨道,无论是因为酷刑带来的肉体创伤还是心理层面的创伤。而其中一些遭受过度摧残的人格,则是进了精神病院,或者以自杀结束生命。
所以特别认同小说里的一句话:“我认为不能将那次的暴力经验,局限在短短十天的抗争期间,就像切尔诺贝利核灾事故不是结束了,而是延续了好几十年的事情一样……”
小说好在这里。作者让我们看到了他们,也告诉我们应该看到他们。
(四)
理想地说,所有的事件都应该有这样一部文学作品。
想起苏珊·桑塔格的话。在为维克多·塞尔日(二十世纪上半叶一位左翼革命家,最早意识到苏联体制的危险倾向)的著作《图拉耶夫案件》英译本所写的序言里,她说:“被记住的,不是法庭上的证词,而是……文学。”
这部小说配得上这句话,也配得上它所讲述的事件。
(五)
刚刚故去的华裔作家聂华苓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我和许多地区的作家认识以后,读到他们的作品,发现中国人的命运,也就是二十世纪的人的命运。”
可以借用她的话:读到这部作品,发现韩国人的命运,就是二十世纪同类处境下的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