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虎 | 魔鬼藏在歷史的细节中
編者按:从1620年布拉福德坐着五月花号到普利茅斯,再到1912年他的日记在美国出版,再到今天,三百多年的时间过去,当初的灰暗贫困寒冷饥饿冷漠已经足够成长为一个上帝的神话了,埋藏所有的细节,但是,悲剧总是提醒我们,不管你见或是不见,魔鬼都在那里,它们随时可能再次出来。
感恩節快樂!
在歷史上,第一個感恩節是什麼樣子的呢?William Bradford在他的 Of Plymouth Plantation 1620 - 1647中,有一個簡短的記錄:
"They began now to gather in the small harvest they had, and to fit up their houses and dwellings against winter, being all well recovered in health and strength and had all things in good plenty. For as some were thus employed in affairs abroad, others were exercised in fishing, about cod and bass and other fish, of which they took good store, of which every family had their portion. All the summer there was no want; and now began to come in store of fowl, as winter approached, of which this place did abound when they came first (but afterward decreased by degrees). And besides waterfowl there was great store of wild turkeys, of which they took many, besides venison, etc. Besides, they had about a peck of meal a week to a person, or now since harvest, Indian corn to that proportion. Which made many afterwards write so largely of their plenty here to their friends in England, which were not feigned but true reports."
當然,這個記錄只是他的日記中一條。作為五月花號船長和麻省第一人governor,他記錄很多事情。再加上清教徒的嚴謹,可以說他的日記非常的好看,也會領會到美國一句諺語:"The devil is in the details”
厚厚五卷本的诺顿美国文学史(美国最权威的文学史教材)是以哥伦布在1492年第一次航行时写的一封信开始的,人类那会儿天真浪漫、意气风发的气息扑鼻而来。不知为什么,从诺顿美国文学史那里得来一个奇怪的印象,早期的美国人,尤其是清教徒都有着一种狂热的倾诉欲望,如史密斯、莫顿、温斯洛、布拉福德、温斯洛普、普林斯等这些最早来到北美大陆或是五月花号的乘客们,总是事无巨细地却略带夸张变形地记录新世界里的所见所闻:哇,我今天看到了像野兽一样生活的人。哇,我发现他们其实也有信仰。哇,他们种玉米,他们把船看成是会移动的岛……这些蓬勃浪漫的气息很让人受到鼓舞。不过,魔鬼则藏在细节中,若是把这些历史的细节翻了出来,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的故事会是另一个模样。这可以用1528年阿兹特克帝国的一首哀歌来简单讲诉:“折断的矛散落在路上;/悲伤中,我们扯掉自己的头发。/如今房子都没了屋顶,四面墙/被血染成红色。”在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仅仅三十多年后,美洲大陆上当时文明最为发达的阿兹特克帝国已经被西班牙人荷兰·科尔蒂斯所摧毁,甚至这首哀歌用的都是西班牙人带来的罗马文字记录的。当然,人们常常忽略掉这些细节,用自己的美好愿望来打扮历史。
对于早期的冒险家们来说,他们夸大新世界的浪漫与神奇,是为了争取股东们的投资,或是说白了,就是为了满足某种虚荣,比如说那个约翰∙史密斯船长,确实是他建立了第一个永久英殖民地詹姆斯墩(Jamestown),不过,在自己的文字中,他却把自己夸张得英俊潇洒、英勇神武、所向披靡,甚至编造了一段与印第安公主的恋情,说印第安公主为了救他如何奋不顾身。这段故事后来经好莱坞动画片《风中奇缘》一演绎,与白雪公主一样净身成为爱情的魔板。实际上,据我在历史课上随便考证的细节便发现故事是假的,当时印第安公主帕塔洪塔斯才九岁,虽然某些国家九岁女孩已经到了合法结婚年龄了,但要让我相信九岁的印第安女孩对只见过一面的英国殖民地的人有一个生死恋情,是不太可能的。更何况,这位公主,因政治原因而嫁给了另一个种植烟草而发家的英国人史密斯。公主成年后是否见过约翰∙史密斯,或是还记得他,这还需要进一步考证。
与这些冒险家们相比,五月花号上的清教徒则认真严肃多了,他们认为所有一切是上帝安排的,所以必须忠实地记录,哪怕自己内心是多么地不喜欢,因此,他们日记的可信度就高多了。写了《普利茅斯庄园日记(Of Plymouth Palntation1620-1647)》的威廉∙布拉福德也因此被称为“美国历史之父”, 无论是美国历史课还是美国文学史课,这本日记都作为“开山之作”被老师们一再强调读原文看细节。 1920年秋,五月花号到达普利茅斯,经过寒冷的冬天之后,死去了一半人,第二年清教徒们在印第安人的帮助下,开始定居了,这就是普利茅斯庄园,布拉福德成为这个庄园的最高行政长官,做了33年,勤奋地记了27年日记。作为一个严肃的清教徒,虽然有些事情很伤感情,但布拉福德还是痛苦地记录下来,如五月柱(May Pole)的故事。说是有一个叫五月柱的地方,以狂欢享乐闻名,当然,作为一名虔诚的清教徒,布拉福德非常厌恶。最让他不可忍受的是,这里还发生了一个人兽奸的事情,这让布拉福德简直要崩溃,不过他还是去处理审判了那位年轻人。还有一个比较出名的记录便是第一次感恩节,只100多个单词,非常冷漠,根本谈不上是庆祝,双方甚至还互怀敌意。当然,三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已经完全遗忘了这些细节,把感恩节过得温情脉脉,甜腻得像一个苹果派。
关于这本日记,最传奇的还是这本日记本身的历史。布拉福德于1657年去世,他的日记由他的外甥纳撒尼亚∙莫顿保管,后来不知怎么到了另一个早期作家普林斯手里。这两个人先后从他日记里“借了”很多段落,分别写了《新英格兰记》(1669)和《新英格兰编年史》(卷一1736卷二1755)。到了1775年到1776年的时候,波士顿开始闹独立革命,漂洋过海来到波士顿的英国士兵进行镇压,顺便洗劫了老南会议室(old south meeting house)。这是茶党们起初开会闹革命的地方,至今这座依然还有几分像教堂的红砖建筑依然站在波士顿中心的华盛顿大街的自由之路上,供游人参观。英国人洗劫之后,收藏在这里布拉福德日记不见了。直到将近100年后的1850年代,英国一个叫萨缪尔∙威尔伯福斯(Samuel Wilberforce)的人,出版了一本有关美国清教徒教堂历史的书,里面引用了不少布拉福德的日记,这才发现这本日记被收藏在伦敦主教居住的富勒姆宫(Fulham Palace)的图书馆里。1856年,日记第一次正式出版。
1897年,美国议员乔治∙霍尔要英国人归还这本日记,并派了一个代表团到伦敦。英国主教知道这本书的价值后不愿意归还,认为这本书是教会的记录,就应该由教会保管。于是,开始打官司,最后法庭判决,当殖民地1776年宣布独立,伦敦主教区就不适合保管这本日记了,最后裁决归还麻省州政府。于是,在1897年5月26日的时候,这本书归还了麻省。1912年,麻省历史协会得到最后授权出版。至今,这本日记依然保存在麻省州议会厅的图书馆里。
从1620年布拉福德坐着五月花号到普利茅斯,再到1912年他的日记在美国出版,再到今天,三百多年的时间过去,当初的灰暗贫困寒冷饥饿冷漠已经足够成长为一个上帝的神话了,埋藏所有的细节,但是,悲剧总是提醒我们,不管你见或是不见,魔鬼都在那里,它们随时可能再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