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為什麼自由主義者絕不能放棄希望
2016年之前的世界不會回來。我們需要團結一致，抵制威權主義。
編者按：”作為一名美國人，我很痛心地告訴你和其他歐洲人，2016年之前的世界不會回來了。一個能選出唐納德·特朗普的美國，與我1989年時相信自己生活的美國已截然不同。暫時而言，自由民主世界的領導重擔將不得不落在其他國家身上。
儘管如此，對於我們這些相信自由民主基本價值的人來說，絕不能放棄希望。一年半以前，波蘭表明，向威權政府的滑坡並非不可避免，公民仍有能力做出其他選擇。這種做出政治選擇的能力是一份寶貴的禮物，每個公民都需要培育和發展。“
本文原文為英文Why Liberals Must Not Give Up Hope，原發来自Persuasion：Francis Fukuyama專欄5月16日。作者和雜誌授權，波士頓書評翻譯成中文，為《波士顿书评》福山專欄最新文章。免费订阅及相关事宜发送邮件：boshidunshuping@gmail.com
今天，我很榮幸來到波茲南，接受亞當·密茨凱維奇大學頒發的榮譽博士學位。我們正處於自由民主的關鍵時刻，絕不能放棄希望。我很高興與大家分享我的演講，闡述為什麼自由民主——以及波蘭的榜樣——對我如此重要。
——弗蘭克
為什麼自由主義者絕不能放棄希望
2016年之前的世界不會回來。我們需要團結一致，抵制威權主義。
我非常榮幸來到波茲南(Poznań)，並獲亞當·密茨凱維奇大學(Adam Mickiewicz University.)授予榮譽博士學位。在波蘭接受這一榮譽對我有特殊意義，因為這個國家在塑造我的人生和觀點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我第一次訪問波蘭是在1989年7月。當時，我擔任美國國務院政策規劃司副主任(Deputy Director of the Policy Planning Staff of the U.S. Department of State)。我以當時國務卿詹姆斯·貝克(James Baker)的隨行人員訪問波蘭，貝克在華沙和格但斯克(Gdańsk)與喬治·H·W·布希總統會面。 「圓桌會議」選舉剛在上個月舉行，波蘭和匈牙利顯然正快速轉型為民主。
在那次旅行中，我記得因為錯過了早班行李托運，我的行李沒能跟上我，於是我不得不在當地買一套新西裝。當時波蘭茲羅提（złoty）匯率很低，那套西裝只花了我30美元。我們國務院的座駕是一輛最新款的沃爾沃，我們的波蘭司機羨慕地看著它，說他希望有一天能買得起這樣的車。
接下來兩年發生的事件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波蘭繼續向自由民主轉型，柏林牆倒塌，華沙條約組織解體，1991年底，前蘇聯本身也解體了。這是20世紀——也許是歷史上——人類自由最迅速、最廣泛的擴張。世界自1970年代初以來一直在朝民主方向發展，我的導師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將其稱為民主化的“第三波”，而共產主義的崩潰標誌著這一波浪潮的頂峰。2004年，波蘭加入歐盟後不久，我在梵蒂岡參加了一次會議，與一位曾參加波蘭抵抗運動的波蘭部長和一位曾在德國國防軍服役的德國部長同桌而坐。那次會議對我來說，象徵著“完整而自由的歐洲”的實現。
今天的情況顯然不同了。在波蘭，西裝的價格已遠超30美元，波蘭人不仅可以買沃爾沃，還能買任何他們想要的車。波蘭的人均收入已超過許多歐盟成員國，這個國家在烏克蘭等問題上已成為領導歐盟議程的領袖。
然而，儘管政治和經濟發生了這些奇蹟般的轉變，我們今天的處境並不樂觀。民主化的第三波從2008年左右開始逆轉，此後一直在倒退。有一個人對1989-1991年的事件有截然不同的反應，他的名字是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他沒有慶祝蘇聯的解體；相反，他認為這是20世紀最大的悲劇之一。此後，他一直在試圖扭轉這一結果。
今天，歐洲許多國家都有民粹民族主義政黨，這些政黨的影響力和受歡迎程度正在增長。許多支持者認為，主要危險來源不是俄羅斯或中國這樣的獨裁政權，而是歐盟本身。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許多這些團體居然對莫斯科持同情態度，反對向抵抗俄羅斯侵略的烏克蘭提供軍事和經濟援助。
不幸的是，美國也是受這種民粹主義影響的國家之一。我們的總統似乎很欣賞像普京和習近平這樣的強人領袖，對美國的民主盟友卻毫不在意。事實上，他還打算對這些盟友發動貿易戰，指責他們幾十年來一直在“剝削”美國。
我們正在進入的世界秩序不再以1945年以來支撐它的自由原則為基礎。華盛頓的現任領導層似乎決心重現19世紀的大國與帝國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小國需要屈服於大國的支配。這不是全球穩定的方案，因為這些大國將有著巨大且相互衝突的野心。如果每個國家都認為需要在本國境內滿足自身需求，這也不會是一個繁榮的世界。
作為一名美國人，我很痛心地告訴你和其他歐洲人，2016年之前的世界不會回來了。一個能選出唐納德·特朗普的美國，與我1989年時相信自己生活的美國已截然不同。暫時而言，自由民主世界的領導重擔將不得不落在其他國家身上。
儘管如此，對於我們這些相信自由民主基本價值的人來說，絕不能放棄希望。一年半以前，波蘭表明，向威權政府的滑坡並非不可避免，公民仍有能力做出其他選擇。這種做出政治選擇的能力是一份寶貴的禮物，每個公民都需要培育和發展。
我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民主制度，並與國家民主基金會等組織合作，幫助世界各地建立強大的民主。今天，我認為我能做的最重要的工作是在美國國內，因為美國正面臨滑向威權統治的危險。對於那些繼續相信自由民主承諾的人來說，跨國界團結合作仍然至關重要。我們需要抵制各國日益增長的威權主義，並提醒我們的同胞們所涉及的利害關係。
在你們的國家和我的國家，一整代人已經成長起來，他們沒有直接體驗過獨裁統治，因此對生活在自由社會的價值沒有深刻的認識。我們這些有過這種經歷的人有責任提醒年輕人我們的經歷，以及為什麼我們繼續相信自由民主是組織政治的最佳方式。
非常感謝你們的聆聽，以及你們賦予我的這份榮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