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也退|勇敢的人死于伤心( 附:(跋)我热爱平地惊雷,也相信水滴石穿)
勇敢的人死于伤心
作者: 云也退
出版社: 九州出版社
出品方: 理想国
副标题: 与文学为伴的生活冒险
出版年: 2020-2
页数: 376
定价: 52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10880056
内容简介
★ 一本另类的文学指南——当文学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了解自我就是重温读过的每一本书
不是传统的书评集,也不是简单的书评文章结集;不是依据文学史脉络的著作品评,也不是板起面孔的“文学批评”,而是站在文学作品之内,在作家的心中发言,同时又在自己的生活里尽力呼吸,写下自己如何与文学一路相伴,获得力量,一点点长成今天的模样、成为自己:“(那些)书、故事和作者,基本上都已连同原书的模样一起变成了个人心智的一部分。”
★一本真正意义上打通“文学”与“生活”的界限,用真实的成长经验回答“文学有什么用”的有用之书。
作者笔下提及的作家、作品,不再只是文学史上的一个个条目,也不再只是我们拿出去以供谈资的“知识”、“故事”,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文字,他们笔下塑造的人物,切实帮助了作者理解、面对生活中所有看似琐碎的、与常人无异的困境、挫败(求学、工作、旅行、搬家、社交的种种经历);康拉德、帕斯捷尔纳克、加缪、海明威、怀特,不再只是距离我们遥远的作家、而是坐在我们身边可以一起谈心的老朋友——你走过的那些路,吃过的那些苦,无以言说的委屈,不管在其他人看来多么稀疏平常、狗血套路,在他们那里,都能得到真诚的回应。那些路,他们也都走过,那些经验,他们都曾体会,并且在文学中尝试面对、表达,以及抵抗、超越,他们是真正的勇敢者。
★ 数十年阅读经验积累而成零门槛“文学书入门清单”——一部活泼有趣,从“我”出发的文学启蒙书
这本书是云也退个人的“文学回忆录”,是作者积累了数十年的阅读经验,按照自己的脉络重新编织的文学史,作者不是简单地罗列知识,而是将作家个人的生命历程与其文学创作结合在一起,将作家本人的文学书写与其同时代及同个文学传统下其他作家的书写放在一起综合考量,尽复原文本产生的时空背景,是有智识、有历史感,溢出文学边界、有个人独立见解的私人阅读史。对普通读者来说,也是一部活泼有趣,有个人色彩的文学启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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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本与阅读有关的个人回忆。作者从儿时看过的动画片、连环画和漫画写起,回思求学、工作、旅行、搬家、社交的种种经历,从读到的故事情节、喜欢的作家和亲身接触到的人与事物中,也从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斑斑小事之中,探寻内心成长的踪迹,试图给命运绘出一个漂亮的形式。
命运需要这样的形式,在作者这里,它只能以文字来完成。书中所叙述的作家,从外国的康拉德、帕斯捷尔纳克、加缪、海明威、怀特到中国的陈忠实,他们的写作,都在作者经历的某个阶段点燃了他对勇敢的认识,而作家们所讲述的故事里,主人公的失败,或一桩桩事业的落空,又一再呼应了作者心中对生命的悲剧感。作者说,读书让他在认识人本质的卑微的同时,继续对人抱有想象,在彻底的虚无心态之中留住梦想和激情。《勇敢的人死于伤心》所记录的,正是抵达这一内心状态的过程。
作者简介
云也退,本名章乐天,生于上海,自由作家、书评人、译者,开文化专栏,写相声剧本,出版有旅行作品《自由与爱之地:入以色列记》,另有译作《加缪和萨特》、《责任的重负:布鲁姆、加缪、阿隆和法国的20世纪》、《开端》等。
(跋)我热爱平地惊雷,也相信水滴石穿
自由生长,和“自由地阅读”,对我来说就是一回事。
这是本“势”到而成的书。我的生命中,不知何时还能再度积累起这样的“势”。作家们写下的故事,发表的议论,将时间和空间高度浓缩,满纸的词句——有时是谎言,有时是呓语,有时干脆就是一堆莫明其妙的字——淤积起来,让我无法在读过一遍后漠然置之。于是,我也只能写下被它们压倒,然后听任其中聚集的时间变成涓流,润透全身,并波及尚未抵达的未来的过程。
“现在,扔掉我的书……”纪德在《人间食粮》里写道,可心里大概情愿人们将它捂得更紧,当成掌上明珠。书无声地辐射着能量,即使讲了一个以死亡为结尾的悲惨故事,它也映现出了现实的乏味,零乱,不协调。在它面前,我无可辩解,我能做的只是向别人传达它的规整、优美、连贯。
仍然是在读书会上,有一次,轮到我坐中间的位置,向到场的人讲述我喜欢的一本小说:帕特里克·怀特的《探险家沃斯》。凭着一种读者的虔诚,我开口就把主人公的名姓完整地报了出来:
“佐哈恩·乌里屈·沃斯,他是一个德国探险家……”
我立刻被一片狐疑的目光包围——怎么就念得这么流畅呢?不觉得这不过是一堆汉字,各不相干,杂七杂八地拼合而成么?佐哈恩·乌里屈·沃斯,佐哈恩·乌里屈·沃斯……这是叙事与生活的敌对时刻,彼此认不出对方,好比在一个私人派对上,我开门带入一个陌生客:“给各位介绍一下,他是……”只见众人礼节性地喏喏,举几下杯。
一件博物馆的展品,哪怕它是一团棕色的坷垃,只需旁边有个标注,如“最具代表性的铁器时代狩猎器具之一”,便也会迎来络绎不绝的观者边看边点头了;可这是一个故事,由一个澳大利亚人叙述的,关于19世纪中期,一个性格古怪的德国男人在澳洲腹地探险的故事。这是好厚的一本书,读者的眼皮得用力去搅动那些沉静、喑哑的印刷字体,随后,再经过一道道严格而神秘的心智工序,将它融会入自己的生活理念。
很多人怕这样的书,觉得生活与叙事若是混作了一谈,可就太危险了。但这位客人毕竟是我请来的。我得讲下去。
读时惶然而迷乱的感觉,不知不觉地便跟着我的叙述赶了上来。悉尼人怀特喜欢让自己的时间在写作、遛狗、坐看百年纪念公园的鹦鹉和湖泊中的野鸭之中平静地流过,却不能以同样的顺滑度推进故事,他塞给我不好吃也不好消化的东西,他组织了大量社交场面,去反映沃斯这个人的拘谨,刚愎自用,为人生硬,极度性冷淡,而且完全不信神。沃斯看不起一个人在爱情中弱弱的样子,他离开了爱自己的人去探险,踏上征程,随后性格缺陷大爆发,他丧失了物资和自己心爱的收藏,同伴和助手溜走的溜走,自杀的自杀,他落得孤家寡人,依然在踽踽前进,仿佛想要证明世上没有神。看到信神的土著人抓住了他,把他羁押在营地里,我心想,“快要结局了”,觉得之前的困扰总算有了一个交待。沃斯饿到昏迷,完全进入绝境了,他默默地祈祷,但祈祷其实只是为了安抚自己注定要迎来的结局。最后,那些黑皮肤的土著人,一些与高尚的文明、与优美、严肃的文化隔绝了几个世纪的迷信的人类,割掉了他的脑袋。
说到这里,我稀里哗啦地翻起了书,觉得必须兑现一个承诺。坐到这里的时候,是给出了承诺的,我承诺,自己将带来一个故事,它会赋予我们的生活以结构和意义。我找到了这样一段话:
……那个头样的东西,撞在几块石头上后,躺在地上与一个瓜没什么两样。还有多少像它所不再代表的那个人呢?他的梦想飞入空间,他的血流入干涸的地下,土地立即就把它吸干了。究竟梦会不会繁衍,究竟大地对一品脱的血液会不会做出什么反应,死亡的一瞬对这些问题并不做出解答。
脑袋,它不再代表那个名叫佐哈恩·乌里屈·沃斯的人了。念的时候,我大气不出,希望能将这由远及近的一声声惊雷传达给在场的人。我看不见他们。只有我能听见这雷声。它埋在文字森林的底下,很深,可能早已变成了化石——一颗雷的化石。现在我找到了它,它比我读的时候更加完美了。沃斯祷告,不久死去,我把他死后的这一小段描写和议论念了出来,此时,只有叙事本身能够证明我的存在。
别人不敢混淆生活和叙事,觉得那很危险,可我却需要把叙事变成一种面对生活的方法,就像背起一个负伤的敌人前进。故事很漫长,甚至拖沓,可相对于真实的生活,一切又发生得那么快而集中,时间在故事中始终精神抖擞。重温沃斯之死的过程,我发现,这惊雷来自一种漫长的、滴水穿石般的写作意志,它拉着我在阴郁、苍凉、惨烈的连续的情境里不避烦乱地前进。沃斯死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做。我在休息,如同一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福音的接受者。
阅读是一种什么都不做的参与,在阅读的时候,我是个完全自主,又彻底孤独的人。当那个名叫“命运”的神灵通过沃斯,也通过圣地亚哥、盖茨比、诺斯托罗莫、佐治和李奈等人展示了它太多的版本的时候,我就不淡定地感到,自己在深入一个秘境,在走近核心了。I.B.辛格写过一则小寓言:一户人家养着一只猫和一条狗,猫每天看着狗,就以为自己是一条狗,狗每天看着猫,就以为自己是一只猫……犹太作家真是以小见大的行家啊,想一想,命运在我面前凸显自身,不正是通过别人的模样?
多数听众恐怕还是感受不深的。在复述完沃斯人生的最后时刻后,我又说回到那些与沃斯打过交道的人,大多都是新南威尔士州有头有脸的殖民者。他们的活动和言论,絮絮叨叨地填满了小说最后的部分,一些人平静地谈着沃斯为什么不值得缅怀,对死亡带给他的名声耸耸肩膀。我想我的声音在颤抖,沃斯,这个纯属怀特虚构(虽然有个模糊的原型)的人物,因为其所处情境的完整,而彻底活了起来,他种种令人讨厌的个性,他孤独的、报应一般的死,也都是活的,奇妙的叙事活动,将这样一个人变成我生活的榜样,而不是要避免成为的那种人。
之所以是榜样,是因为他和我一样归于众生的行列——所有人里平常的一员:每一个我遇到和喜欢的作家,都勒令我坚持这种简单的博爱。得好好打量那些败亡之人,他们是我没有实现的可能,身上都铺展着命运公平而恒常的力量;他们将我交给书本的夜晚洗刷得伤感而纯净,他们举办派对的话,还会反过来请我去一同碰响伤心的酒杯。沃斯死后,爱着他、却被他冷落的罗拉·特里维廉,一个新南威尔士州的孤女,是这样为他辩护的:沃斯不是上帝,他仅仅是乐于这么认为,而每当他忘了这一点时,他就是个人。
罗拉没有伤心而死,我们更不必如此。就让他人的叙事,去完竣那些我没有机会选择的或壮烈或猥琐、或冷淡或悲悼的结局。而从故事返归自身时,经验重又混沌一团,每一分钟都和前一分钟一样了。离开了文字与书的形式,命运便得不到表达,故事之外的时间则再无事件可以推动,变得乏味,像废弃港湾里无聊的海水。然而,书本的最后一页的最后一个标点之后,迪伦·托马斯的诗句,总会浮现在那里:
通过绿色茎管催开花朵的力,
催动我绿色的年华。
枯萎树根的力,
是我的毁灭者……